皇帝支着下颚，星眸半敛，十分慵懒。“圣旨既下，岂能轻易收回。”
言修川上前一步，凝视着皇帝，“你是皇帝，你当然能。”
“哦？”皇帝挑眉，“你在命令朕？”
私下里皇帝极少在言修川面前用“朕”这个字眼，一旦他用了，就说明他的心情很不好了。
言修川深吸一口气，“臣，在求陛下。”
“甚好。”皇帝起身，走到言修川面前，“那就让朕看看你的诚意吧！”
言修川单膝跪下，“臣求陛下收回圣旨。”
他竟然为了那个女人求他。皇帝只要想到这一点，刚刚涌起的那一点胜利的喜悦立刻荡然无存，剩下的便是浓浓的恨意。
他知道言修川恨他，他又何尝不是这样。
“三郎，你怎的如此愚蠢，竟一点都不像你了。”皇帝轻笑一声，温柔悦耳，优雅从容。
言修川抬头，他见到了皇帝眼中的柔情，但在这柔情背后，却是能让人粉身碎骨的万丈深渊。
“仅这一点点诚意，是不能让朕回心转意的。”皇帝伸出一指，挑起言修川的下巴。
养尊处优的皇帝，就连手指也是如上等美玉般光润白皙。但这跟手指对言修川而言，却比虎门罗影的拳头更让人胆寒。
他闭了闭眼，“你要我如何？”
皇帝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你知道的。”
言修川起身，向外走去。
“言修川。”皇帝在他身后大叫，“你难道不想要朕收回圣旨了？”
言修川脚步一顿，“你会么？”
皇帝静默，“如果你求朕……”
言修川笑了一声，轻蔑，嘲弄。他再也没停下来，一直走出宫门，走出皇帝的凝视。
当刘心再次走入养心殿时，殿内凡是能砸的东西全都被砸烂了。皇帝倚着桌角，坐在一地狼藉中。
“我的天老爷，陛下，陛下您怎么了？”刘心小心翼翼的靠近，帮皇帝取下沾在袍袖上的茶叶。
皇帝的金冠已经歪了，几缕发丝落在面上。即便面对刘英的叛乱，他都没有这么狼狈过。但现在他呆滞的看着地板，一动不动。
“朕要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他喃喃自语。
刘心低眉顺眼，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朕。”皇帝随手抓起一样东西，往前面砸去。“朕对他这么好，他却对朕不屑一顾。那女人屡次伤他，他却把那女人放在心口。”皇帝一脸疯狂，“叫暗卫来，朕明日就要见到她的人头。”
刘心咽了咽唾沫，往外面看了一眼。
殿中多了一个人，全身黑衣，只露出一双眼睛。这是暗卫的头领，影一。
“陛下要杀谁？”
“蓝清婉。”皇帝一字一顿，饱含杀意。
“是。”影一领命。
“等等。”皇帝又叫住了他。
影一在等待。
皇帝苍白的唇一直在抖，他在挣扎，他正在做一个极难的决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依然在沉默。
影一也在沉默。能成为皇帝的暗卫，耐心定要一等一的好。
皇帝终于开口了，“算了，你下去吧！”
刘心眼眸瞪大，“陛下……”
“杀了蓝清婉，三郎会恨朕一辈子。”皇帝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朕已经错了一次，不想再错第二次。”会对言修川放手吗？当然不，但他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得到他。
“去雪府，把圣旨追回来吧！”
刘心如蒙大赦，追回圣旨的速度，比下旨快多了。
“多谢大内官。”言修川亲自将他送出府，诚挚道谢。
“可不敢居功。”这两日刘心头上的白发又多了几根，“追回圣旨，是陛下的意思。”
言修川不置可否。
“是真的。”刘心苦笑，“难道你连老奴的话都不信了么？大人啊，听老奴一句劝，以后别和陛下怄气了吧！”他往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陛下就算是老虎，只要顺毛哄，也能哄得他听话啊！大人何必总是违逆陛下的意思呢？”
言修川一脸无奈，“大内官的话，我记住了。”
刘心叹息一声，他如此精明，怎会不知道这是言修川的敷衍之词。算了，反正他的头发还没白完，任命吧！
言修川目送刘心马车离开，转身，远远见雪君轩站在一株花树下。
他什么都没说，和她擦肩而过。
“大人，已经查到了。”龙靖云等在房中。
“什么？”言修川心中烦乱，竟一时想不起他让龙靖云查了什么。
“大人忘了？先前闻莺班爆炸……”
“哦，是那件事啊！”言修川坐下来，揉着眉心一脸疲态，“查出什么了？”
“有人预先在楼下埋了炸药。”龙靖云款款道来，“城中火药都由官府收藏，除非来自私炮坊。属下顺着这条线往下查，幸好城中私炮坊不多，又是一次购买数量如此众多的火药，很快便查了出来。”
“是谁？”言修川动作一顿，目如寒星。
“是丹阳郡主。”龙靖云一字一顿，“她虽没亲自出面，但派来的是她的心腹婢女，那个叫做柔儿的。”
“难怪，当时婉儿和母亲都被困在火场中，她一同来听戏，居然能全身而退。”言修川冷笑，“真是戏听得多了，自己也会演戏了。”他命令道：“让人盯着郡主，稍有举动，即刻来报。”
而刘萱还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
这一日清晨，柔儿快步从外面进来，将手上刚刚摘下来的牡丹交给小侍女，“找个花瓶插了，好好养着。”
“难怪我到处都找不到你，竟是到御花园去了。”刘萱正在对镜梳妆，“我觉得这支步摇不太好，这几日雪夫人心情不好，一定不想看到我打扮得如此艳丽。换支素一点的吧！”
“我来。”柔儿接了侍女的活儿，帮刘萱梳妆。
“还是你的手巧，旁人服侍我，我总是不惯。”刘萱对着镜子左右端详，十分满意。
“郡主，我方才在御花园，听到两个小丫头在说话。”
“说什么了？”刘萱知道柔儿绝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不由得认真了几分。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郡主想先听哪一个？”
“小妮子，还学会打哑谜了。”刘萱瞅了她一眼，“嗯，那就先听好消息吧！”
“好消息就是陛下给言大人下旨了。让他娶了郡主。”
“当真？”刘萱喜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她揪住帕子，在手指间绞来绞去。“陛下居然……”她抿住唇，嘴角微微翘起，“果然陛下还是疼爱我的。”
柔儿叹息一声，“陛下确实疼爱郡主，只是……”
刘萱目光一凝，“是了，你刚才还提到了坏消息，这坏消息嘛，当然是跟这圣旨有关了。”
“郡主果然聪慧。可惜那言大人眼睛被猪油糊住了，居然舍了郡主不要，去娶那个贱人。”柔儿恨恨的道。
“怎么？”刘萱微弯的嘴角立刻压了下去，不敢置信的道：“陛下不是已经下了圣旨了么？难道他想抗旨？”
柔儿低声道：“他已经这么做了。那几个小丫头是在养心殿服侍茶水的，虽然只是在外层的粗使丫头，但那夜养心殿内的动静闹得这般大，她们在外头也都听得清清楚楚。”她担忧的看了刘萱一眼。
“说。”刘萱面沉如水，“最坏不过就是他不愿娶我，我受得住。”
柔儿深吸一口气，“当晚言大人就入宫了，求陛下收回圣旨。”
“陛下答应了？”刘萱盯着柔儿。
柔儿低头没有出声。
“我懂了。”刘萱扯了扯唇角，想笑，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一点都不伤心，他不爱我，我又何尝爱他。为的不过是丞相夫人这个位置。”手中嘶拉一声，葱段般的指甲竟然把帕子扯成了两段。
薄如蝉翼的帕子轻飘飘落在地上，一如她的心。
“我偏不信命。”刘萱扶着桌面慢慢坐下。
周围的侍女连大气都不敢出。
“柔儿。”刘萱沉声道：“帮我那个木匣子拿过来。”
木匣子？柔儿愣了一下。
刘萱目光一扫，“放在锦柜上，上了锁的那个木匣子。”
柔儿听懂了。她心头咯噔了一下，将那个匣子拿了出来。
刘萱盯着那匣子，过了半晌终于慢慢伸出了手。
柔儿却鬼使神差的把手一缩，“郡主，您……您可想清楚了。”
刘萱冷声道：“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拿来。”
柔儿咬了咬下唇，把匣子递了过去。
这不是普通的匣子，小小的匣子内装满了毒药。刘萱拿出一瓶。青天碧水的瓶子，在她手中闪着温润的光泽。
“准备车仗，我们去雪府。”
“萱儿来了？”雪君轩这些天有些魂不守舍，听到一点响声就往外面看。
“没有。”杨云赶紧把门关上，“夫人听错了，郡主并没有来。”其实杨云并没有全信刘萱的话，她总觉得这个女人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这么柔弱。皇家出来的女人，又怎么会柔弱呢？即便有，也是用来达成目的的武器罢了。
“我明明听到声音。”雪君轩还是依依不舍的往外看。
杨云朝左右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侍女点起安神香。香中又渗入了御医特质的安神药材，效力加倍。
香燃了一阵，雪君轩渐渐觉出了一点困意。杨云提她除下鞋袜，柔声道：“夫人累了，快睡吧！”
雪君轩睡眼惺忪，“如果萱儿来，就把我叫起。”
“知道了，夫人放心。”杨云守在旁边，看着雪君轩慢慢入睡。
为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起来。
“方才府中来人了？”出门，叫来一个小丫头就问。
“是，说是郡主来了。”小丫头低眉顺眼，手中还拿着大剪子，她方才正在修剪花枝。
“郡主？”杨云古怪的道：“她既来了，怎不往这边来呢？”
也不怪杨云觉得奇怪，因为此次刘萱拜访的对象，不是雪君轩，而是蓝清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