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当心脚下。”沁雨将手中的灯笼又压低了些。可惜烛火摇晃，就算凑得再近，也照不到一丈开外。
“快些，见不到蕴华，我心里慌得很。”蓝清婉加快脚步。
“姑娘莫要胡思乱想，在宫中能出什么事呢……”
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前面有人叫喊，“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蓝清婉脚步一顿，忽然抓住了沁雨的手。
沁雨被她抓得生疼，“姑娘还是别过去了，落水的人死状最是难看，不干净。”
蓝清婉心头跳得厉害，她忽然觉得嗓子很干，如同吞了一颗炭火。“我们过去。”她沉声道。
“姑娘？”沁雨虽然不懂，但见蓝清婉如此坚决，便也随着她走了过去。
那声惊叫将宫中守卫全都引来了，明火执仗，将太液池周边映照得宛如白昼。
“这位贵人，您还是别过去了。”一个宦官模样的人挡住了她。
这宦官位分不高，但这种人正因在下层摸爬滚打惯了，一双眼睛最毒。今日宫中大摆宴席，蓝清婉又穿得华贵，必定是哪位小姐贵人。所以他说话也极为客气。
“死的是谁？”
那人已经被打捞上来，放在一张草席上。蓝清婉的视线被守卫挡得严严实实，只能透过缝隙看到那人的一幅衣袖。月白色的衣袖，上面还绣着一支梅花。
蓝清婉身子一晃，险些摔倒。
那宦官却以为蓝清婉被死尸吓到了，便对沁雨道：“这位姑娘，赶紧扶你家主子回去歇息吧！死的是位女子，身份未明，官人们正在查探。”
沁雨见蓝清婉神色不对，心里也隐约猜到了几分。
“姑娘，不会的，宣华郡主必定吉人天相……”
蓝清婉坚定的推开了她，一步步向那地上的尸体走去。
“来者何人，退下。”那些守卫挡在跟前，手掌按在刀柄上。
蓝清婉浑若不觉，她只盯着那幅衣袖。
“放肆，我家姑娘也是你能呵斥的吗，退下。”沁雨沉声道。
那侍卫犹豫了一下，“请贵人恕罪，只是这女子身份特殊，又死在此处，需得等卫尉大人来查验过，方能……”
“让开。”一道声音忽然想起。
那侍卫身子一震，抬头。
只见火把掩映只下，一人朝他们走来。
众人立刻跪下，“言大人。”
言修川点了点头，握住蓝清婉的手。“婉儿，你怎会在此处。”
蓝清婉的手冷得像冰，“三郎，那人……那人……”
言修川对沁雨道：“带婉儿回去。”
蓝清婉摇头，“不，我要亲眼看一看。”
掀开白布，露出一张没有血色的脸。
虽然早有所料，蓝清婉还是身子剧震，那方白布登时握不住，轻轻飘落下来。
“怎会怎样，蕴华不是早就回去了么？怎会……”她跪坐下来，颤颤的去握宣蕴华的手。
那双手应该是柔软的，灵巧的。可以打出各种形状的柳子，也能在宣纸上画出栩栩如生的虫草。
可是现在，这双手却是如此冰冷，僵硬，犹如一块死气沉沉的木头。
言修川忽然出手点了蓝清婉的睡穴。
“大人，您……”沁雨赶紧扶住蓝清婉。
“带她回去。”言修川命令道，“我晚些再回去。”
沁雨也知道继续待在这里，除了让蓝清婉更加悲伤，对事情实在没有帮助。便点头道：“大人，您要赶快回来，你陪着姑娘，她会好受一点。”
回去之后，她一直守在蓝清婉身边。即便睡着，她的眉头也依然紧紧皱着，嘴唇嗫嚅，仿佛正在叫喊着什么。
沁雨叹息一声，轻轻用帕子为她拭掉额头的汗水。
蓝清婉一把抓住她的手，双眼猛的睁开，“蕴华。”她坐起来，茫然四顾。
“姑娘醒了。”沁雨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偏过身，侧坐在床上，离她更近一些。
她呆呆坐了一阵，忽然想起了什么。“沁雨，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蕴华落水了。”她急切的道：“这梦真吓人啊！蕴华全身冰冷，不管我怎么摇晃，她都不醒。”扯了扯嘴角，“幸好这只是梦。”
沁雨心中难过，“姑娘，这不是梦。”
“不是？”蓝清婉仿佛不认识似的看着沁雨，嘴里呢喃，“你在说什么啊，那肯定是梦。蕴华好端端的她的王府里待着，怎会落水呢？”
沁雨哀伤的看着她。
蓝清婉笑不出来了，她的眼睛渐渐蒙上泪雾，“怎么会这样，我们明明还喝着酒，她还说回锦西看过父王，就回来找我。”
“姑娘，生死有命，不能强求。”沁雨抱住蓝清婉，安慰道。
蓝清婉的哭泣是无声的，但这样的哭泣却更让人心怜。沁雨的肩头渐渐湿润，掌下的身躯不停抖动。蓝清婉一直是坚强的，即便被大火围困，生死一线之际，也一派从容。她还是第一次见蓝清婉哭成这样。
可见蓝清婉是真的把宣蕴华当成了朋友。
至情至性是为魔。
“是天灾还是人祸，尚未可知。”蓝清婉抬头，冷冷的道。
“姑娘？”沁雨拿过帕子给她拭泪，“可不能胡说呢！郡主死在宫中，陛下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否则唐国公那边怎么交代呢？”
蓝清婉唇角微微勾起，不发一言。
“姑娘，你不要这个样子啊！”沁雨道：“我知郡主死了，你心里难过得很。你……你别苦着自己。”
“傻瓜，你担心什么？”沁雨着急的样子逗笑了蓝清婉，“放心，我不会把自己逼疯的。我若疯了，就再没人为蕴华洗雪冤屈了。”
“不是还有陛下么，郡主和他毕竟是……”
“陛下？”蓝清婉打断了沁雨的话，“我不信他。”
沁雨还想再劝，一侧头，见地上多了个影子。
“言大人。”她拍着胸脯，“您是何时回来的，怎的也不叫唤一声，差点吓死我了。”
“秦惠在外面等着。”言修川淡淡的道。
沁雨知道他和蓝清婉有话要说，便退了出去。
“婉儿。”言修川见她衣衫单薄，便随手拿了一件衣服给她披上，“虽说刚刚入秋，但夜风寒凉，还是要注意身子。”
衣服刚搭上蓝清婉的肩，她一侧身，躲开了。
言修川动作一顿，“你还在怪我？当时那样的情形，我若不点你穴道，你会受不了的。”
“你是为我好，我怎会怪你？”蓝清婉温声道。
她虽然声音中没有一丝怒意，但字字句句全是疏离。言修川眉头一皱，“你嘴上虽说不怪，心里却是怪的。婉儿，我们不要这样了好么？宣华郡主死得蹊跷，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还她一个公道。”
蓝清婉确实在怪言修川。若不是她尾随言修川而去，将宣蕴华单独留下，又怎会让她遇到那样的祸事。而出事之后，言修川虽口口声声向她保证一定会查明真相，但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
是了，宣蕴华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宣华郡主。她死了，他就少了一个成日挂在母亲嘴边的成婚对象，乐得轻松。
蓝清婉想到此处，对言修川的怨念又深了一层。
“她死在宫中，真相哪有昭雪的一日？”
言修川听她话中有话，“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知？”蓝清婉直直看向他的眼睛，“我救了陛下不下三次，也算是救命恩人了。但你只要略微和我亲近一些，他便将我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之前我身陷廷尉府，若不是你鬼使神差的出现在那里，我早就成了一具尸体了。”
她已将话说得这么明白，言修川怎会听不懂。但是他还是不敢置信，“你是说……是陛下动的手？”
“宫中守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纵然是夜晚，也处处是宦官婢女，怎会无人看到蕴华落水？”蓝清婉声音清脆，如明珠落入玉盘，颗颗都打在言修川的心上。
“也许……真无人瞧见。”言修川勉强辩驳，但这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蓝清婉声音愈冷，脸上笑容愈盛，“即便落水时真无人瞧见。但蕴华自幼熟知水性，怎会连叫都不叫一声便沉下去？难道太液池周围当真一个人都没有？”
言修川语塞，“这只是你的猜测。宣华郡主是唐国公爱女，陛下杀她，唐国公日后得知真相，必反。天下好不容易才太平几年，这对陛下又有何好处呢？”
“谁知道呢？”蓝清婉嘲讽道，“陛下帝王心术，我一个弱女子，怎能妄加揣测。况且……”她抬头，目光清冷如水，看得言修川心头一颤，“他为了你，已经入魔，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言修川低喝一声，“婉儿，你胡说什么？”
蓝清婉偏过头，嘴唇抿得紧紧的。
烛光朦胧，在眼睑下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言修川无奈的道：“婉儿，我不想跟你吵架。你总要给我一点时间。”
蓝清婉依旧不说话。
言修川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你好好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蓝清婉随手抓起一个枕头砸了出去，“你走，谁要你来看啦！”
枕头砸在门上，无声的落了下来。
风吹着窗棂，哐哐的响声让屋内各位寂静。
蓝清婉睫毛一颤，一颗晶莹的泪珠滑下了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