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眨眨眼睛，“秦惠叔叔，你真听沁雨姑姑的话啊！我爹也是这么听我娘的话的。”
沁雨脸色一黯，装作低头看炉子，偷偷抹去眼角的泪。
秦惠是男人，没有沁雨那般伤春悲秋，但心头也是一酸。
这人呐，口口声声说与天斗，到头来，又有几人能斗得过天呢？
炉子上的药好了，沁雨用湿布包了手，把药壶提起来。
房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沁雨探了探蓝清婉的额头，“似乎没有这么热了。”
青儿嗯了一声，将自己的小额头靠了上去，“娘，你要快点好起来，然后我们一起找爹，一起回天刹海。”
沁雨偏过脸，将放温了的药端过来。“青儿，我来喂你娘喝药。”
先是用小银勺子喂，蓝清婉的双唇闭得紧紧的，那药便顺着嘴角往下流。沁雨赶紧用帕子把药汤擦干净。
“这样下去不行，得灌。”秦惠道。
“姑娘不张口，要怎么灌下去？”沁雨也急得不行，“不喝药，这热症就反反复复，退不下去。”
“我来。”秦惠是男人，做事干脆利落，不像沁雨这般瞻前顾后。“你把姑娘扶起来。”
沁雨应了，将蓝清婉半扶起来，靠在自己怀中。
秦惠捏开她下颚，往她咽喉一处穴道点了一下。
沁雨便听到她喉头格的响了一下，开始吞咽起来。
“成了。”她大喜，“只要姑娘开始吞咽，这药就能喂下去了。”
“别急，慢慢来。”秦惠将碗微微倾倒，将药汤慢慢灌进她嘴里。
蓝清婉虽在昏迷当中，也本能的知道吞咽。
一碗药汤很快灌完，沁雨帮她把流下来的水渍擦干净。
“明天还有一副，如果还不好，我再找那大夫要去。”秦惠放下碗。
“你对人家客气点，那大夫是个好人。”沁雨叮嘱道。
“这还用你说，我自然知道。”
青儿吃饱了肚子，依恋的靠在蓝清婉身边。
“青儿，回房去吧！”沁雨摸摸他的头，“姑娘有我照顾。”
青儿摇头，“不，我要在这里等我娘醒来。”
沁雨叹息一声，求救的看向秦惠。
秦惠道：“你就让他在这里吧！硬赶他回去，他牵肠挂肚，也睡不安稳。”
青儿冲秦惠一笑，“还是秦惠叔叔最懂我。”
“小坏蛋，现在懂得拍马屁了。”秦惠笑骂，“你弄坏我扇子的时候怎不懂得手软？”
青儿冲他做了个鬼脸，那头埋在床上，不理他。
到了半夜，青儿忽然发现手里空了。他一惊，立刻睁开双眼。先去看自己手掌，睡前他明明握着娘的手，娘的手呢？怎么不见了？
他急了，正要去找，忽然见一双眸子正温柔的看着他。
“娘？”他轻轻的叫着，生怕这是一场梦。
蓝清婉点了点头，“青儿，过来。”
青儿呜咽着扑到蓝清婉的怀里，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气息，“娘，担心死我了，你怎么睡这么久。”他哭得抽噎，“我还以为你不会醒了。”
蓝清婉摸着青儿的头发，闻着小孩子身上独有的馨香，沉默不语。
沁雨在青儿叫第一声娘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她眼中的泪怎么都止不住，只能不停的用帕子试泪。
“傻姑娘，哭什么呢？”蓝清婉对她招招手，“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只要姑娘能醒来，这点苦算什么。”沁雨拼命摇头，“姑娘刚醒，腹中一定饥饿，奴婢给您盛碗粥来。”
蓝清婉也觉得有些饿了。
客栈的粥水汤食即便是深夜也在炉子上温着，以备不时之需。
粥很快送来，是白粥，还是熬得不怎么浓稠的白粥。跟蓝清婉平日里吃的那些比起来，简直天悬地隔。
可是蓝清婉一勺一勺，却吃得这么香甜。
人只要饿了，别说是一碗粥，就是馊了的饭菜，都能吃得下去。
蓝清婉明白，此时只有填饱肚子，留着这条命，才能给严溪报仇。
吃完了粥，见青儿困得连连打哈欠。看看天色，距离天亮还早着。便摸了摸青儿的头，“乖孩子，你回去睡吧！”
青儿哪里肯依，拽着蓝清婉的手撒娇，“我不，我要留在这里陪着娘。”
“傻孩子，娘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蓝清婉摸摸青儿的头，“娘和你沁雨姑姑有话要说，你长大了，懂事了，不能总缠着娘。”
青儿似懂非懂，点头，“好，我回房去睡。”他叮嘱道：“娘若有事，一定要叫我啊！”
“好。”蓝清婉笑着目送他离开。
青儿一走，蓝清婉脸上的笑便立刻敛起来了。
“沁雨，我睡了多久？”蓝清婉问。
“姑娘睡了两天两夜了。”沁雨算算时辰，“那天晚上，姑娘昏迷后就没再醒来。”
“城中情形如何？”
“那些追兵还锲而不舍。阿惠出去买点东西，也要乔装打扮唯恐引人注意。幸好我们进城时掩藏了行迹，那些人暂时还找不到咱们。”
“沁雨，你我之间是何等情分，不用再自称奴婢了。”蓝清婉柔柔看着她，“若不是你和秦惠，如今我已不知葬身在哪里。你是我救命恩人，这份恩德，我会永远记住。”
沁雨听蓝清婉这么说，登时慌了，“奴婢这条命是姑娘救的，没有姑娘，我早就死在云凤淞手里了。自跟在姑娘身边，姑娘教我识字算术，教我武功，还……还让我嫁得了好人家。姑娘与我的再造之恩，又何止是救了一条命呢？姑娘若再说什么恩德不恩德的话，沁雨扭头就走。”
“好啦！你只需记住，你我情同姐妹就够了。”蓝清婉握住沁雨的手，手下肌肤已不再柔嫩，她不禁感慨，“这些天，苦了你了。”
“只要姑娘能醒来，就算吃再多的苦，沁雨也甘之如饴。”沁雨抹掉眼中的泪，“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逃离元安城。若不是姑娘病重，生怕在外头找不到大夫，我和阿惠早就带姑娘离开了。”
“不能走。”蓝清婉摇头，“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元安城毕竟是天子脚下，这些人胆子再大，也得顾忌着官府。我们若离开了元安城，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不正合了他们的心意么？”
“可是……”沁雨抿了抿唇，“我总觉得那幕后之人，就隐藏在这座城中。姑娘难道忘了么，想要我们性命的，可不止一波人马。”
“我怎会忘记。”蓝清婉冷笑道，“且不管有多少人马要取我的性命，我只知那人必定参与其中。”
“谁？”沁雨一惊，看蓝清婉的神态，莫非已经猜到了？
蓝清婉嘴角挑起，眼中一片冰冷，“言修川。”她一字一顿，犹如从个齿缝中迸出。
沁雨虽然心中隐隐有这个念头，但总觉得事情不止于此，现在听蓝清婉将这个名字说了出来，心头巨震。
过了半晌，她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三郎爱重姑娘，将姑娘的性命看得比谁都重，怎会如此？”
“他当然不会伤我，所以才容得我乘着马车离开。否则依他的武功，我怎能轻易逃脱？”蓝清婉慢慢的道：“当时我惊慌失措，心中挂念着夫君，竟然没有想通这一节。若是……若是当时我能警醒一点，夫君就不会丧命了。”
她对言修川的柔情，如今已经全被仇恨压了下去。
“言修川，他想杀了我夫君，却又不想我恨他，所以才纵容夫君将马车赶走。”她连连冷笑，“可惜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我会回去。也没有算到，我夫君临死之前，还拿到了一样重要的物证。”
“物证？”沁雨愣愣的道。
蓝清婉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玉佩。羊脂白玉，润泽通透。“这玉佩，你可认得？”
沁雨一眼就认了出来，但她不愿相信，便迟疑着道：“仿佛在哪里见过。”
“你当然见过，它日日挂在言修川腰上，你怎会不见？”蓝清婉五指一收，将那枚玉佩牢牢攥住。她用力至极，仿佛捏的不是那枚玉佩，而是言修川的颈脖。
“姑娘想要如何？”沁雨劝道：“三郎纵然不想要姑娘的命，可是另外那些人马可是恨不得立刻就要姑娘死啊！倘若离了这客栈，恐怕……”
“我夫君惨死，若不能为他报仇，我留着这条命做什么。”蓝清婉说得很平静，仿佛她说的不是生死大事，而是一件平平常常的小事。
“沁雨，你和秦惠将青儿送回天刹海。只要他平平安安的，你们两个就是我的大恩人了。”
沁雨挣开她的手，后退两步。大声道：“姑娘这是做什么，嘱托后事么？青儿是你的孩子，要送他回天刹海，也应该你来送。他才六岁，人生才刚刚开始。他已经没了爹，难道你想让他也没了娘么……”
她说到最后，忽然发现蓝清婉的目光直勾勾看着她身后。
她呆了一呆，慢慢回头。
门开了一条缝，青儿怔怔站在门口。
沁雨登时慌了，她不知道青儿到底听了多少。这些天她和秦惠想尽方法瞒着青儿，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她亲口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