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掌他用了十成力道。世界上能接住他这一掌的,除了蓝玉,就只有言修川。
那人居然接住了。
在那一瞬间,严溪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人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不好。
他想撤掌,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道向他涌来,整个人顿时飞了出去。背脊撞在树干上,骨头宛如根根碎裂。
想爬起来,那人却一脚踩在他胸口。
他抬头,盯着那人露在黑巾之外的那双眼睛。
极美,极冷的一双桃花眼。
“主人,蓝姑娘跑了。”
“追,抓活的。”
严溪心头剧震,他紧紧盯着那人,“言修川。”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中挤出来。
那人缓缓回头,扯下了黑巾。那张面容俊美至极,便是天上明月也黯然失色。
言修川勾起唇角,锵的一声,反手从龙靖云手中抽出长剑。一点寒芒对着严溪胸口。
“很意外?”剑尖游移,仿佛正在寻找最让人痛苦的死法。
“不,你杀我,我一点都不意外。”严溪也笑了,他仿佛没看到直指胸口的剑,“纸包不住火,言修川,总有一日婉儿会知道这日的真相。就如她总有一日知道我骗了她一样。”
“你威胁我。”言修川手腕一沉,那剑立刻刺破衣服,刺入肌肤。
空气中多了一点血腥气。
严溪眉头一蹙。
“我最讨厌被人威胁,尤其是你。”剑尖继续刺入,能清晰的听到皮肉破裂的声音。
周遭没有一点声音,那些喊杀声,求饶声,瞬间全消失了。
而空气中的血腥气却越发浓烈起来。
雨越下越大,雨水混合血水,将地上涂了一层艳红。
那血真多啊!严溪的衣衫漂浮起来,浸透了血。他的血,别人的血,已经分不清了。
眼角余光扫去,到处都是尸体。此时能够站着的,都是言修川的人。
严溪忽然感到一股冷意,那冰冷的视线充满恶意。他不由得转开目光,看向站在言修川身旁的那个人。
这是一个相貌极其普通的男子,普通到让人看了一眼便能忘记。但是那双眼睛却像狼,执着,凶狠,只要认准了猎物便再也不会松口。
现在,自己就是他的猎物。
严溪不明白,这个叫做龙靖云的男人为何这么恨自己,那恨意甚至比言修川还浓烈。
龙靖云擅使剑,此时言修川握在手里的剑,就是从龙靖云手里夺来的。使剑的人,不会只有一柄剑。所以当严溪看到龙靖云手里多了一把匕首时,他毫不奇怪。
时间仿佛停止了。
他能看到龙靖云是如何拔出剑来,如何朝自己的胸口刺来。
一切即将解脱。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锵,金铁交鸣,火花四溅。
没有疼痛,没有死亡。言修川用他的剑,架住了龙靖云的匕首。
“主人。”龙靖云急了,手腕一转,匕首顺着剑身荡开,依旧朝严溪刺来。
只差一点,他就能取了这个男人的性命了。
言修川上身不动,剑身在匕首上一磕,龙靖云便觉得手上宛如被千钧重力砸到,那匕首就再也握不住。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主人,为何不让我杀了他。”龙靖云双目赤红。
言修川不答,他盯着严溪嘴角的那抹笑,“你笑什么?”
严溪扯开嘴角,笑了,“我笑你,这副着急的嘴脸。杀了我,你就能夺回婉儿了?”
言修川一剑刺穿他肩窝,微微抬起下巴,“至少,现在是你跪在我面前。”
他的剑没有拔出来,而是转动剑柄,让利刃在他的血肉中搅动。
严溪痛得头上全是冷汗,他越痛,笑得越畅快。“你若不怕,为何不敢动手。动手啊,杀了我。”他看向言修川,嘲弄道:“杀了我,你就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你以为我不敢?”言修川拔出剑来,一剑扫去,在他身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剑痕。
血花翻涌,皮肉撕裂。
严溪笑不出来了,他在痛苦的喘息。
言修川享受着他的痛苦,他的剑垂在地上,血顺着剑身一滴滴滚落下来,渗进泥土。
“主人,让属下来。”龙靖云知道言修川在犹豫。
言修川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龙靖云的匕首还静静的躺在地上,他怕惹怒言修川,却更怕言修川就此冷落他。他没有动,倘若目光可以杀人,此时严溪已经千场百孔,化为一滩血肉。
严溪的身体正在大量失血,雨水带走了他的体温,他觉得很冷。
这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开始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言修川有些茫然,这就是他的对手?这就是婉儿爱过的男人?
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跟他争。
“主人?”龙靖云见言修川不言不语,忍不住了。
过了良久,他听到了一声叹气。
“放了他。”言修川随手一抛,将剑抛回龙靖云手里。
“主人,你说什么?”龙靖云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愣愣看着言修川。
“我说,放了他。”这一次,言修川说得很清楚。他转过身,“让你的人撤回去。”
龙靖云恨得不行。他紧紧握住剑柄,手指用力得发白。
严溪就在他脚边苟延残喘,如果此时他刺下去,他慢慢提起剑,只要轻轻往前一刺,这个男人就必死无疑。
“靖云,过来。”言修川头也不回,已经走出十步远。
龙靖云咬牙,锵的一声将剑还鞘。“算你好命。”
他朝严溪扔下一句话,快步跟上言修川。
严溪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言修川划出的伤口太深,即便他点了穴道也止不住血。
他挣扎着爬起来,折了根树枝一步步向前走。
只要不死,他总有报仇的一天。
婉儿,婉儿……
他看向马车逃离的方向,对,他要把婉儿找回来。
忽然听到一记破空之声,胸口剧痛。
他低头,看到前胸多了一截沾血的箭矢。
“谁……”他慢慢回头,一群黑衣人站在他身后。
银光闪过,周遭景物倒转过来,然后他摔在了地上。
此生看到的最后一幕景象,就是自己那失去了头颅倒在地上的身体。
一人迅速蹲下,检查了一遍尸体。
“大人,严溪已死。”
那执剑之人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掰开严溪的手掌,将玉佩塞到他手里。
“很好,回去向陛下复命。”
而此时蓝清婉的马车还在疯狂奔逃,严溪抽在马臀上的那一鞭子太重,疼得它发狂。
沁雨的双手已经勒出了一道道血印子,却仍拉不住它。
“姑娘,怎么办?”沁雨急得大叫。“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大雨塌方,那是一处断崖,如果马车依然驰骋过去,后果不堪设想。
苏落手起刀落,砍断了马上的佩绳。
马车哗啦一声倒在地上,因为惯性的作用依然向前滑行。
两人用力抓住两边车窗,身子被撞得东倒西歪。
马车撞在一棵倒下的树干上,停了下来。
两人在车里被颠得晕头转向,休息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慢慢爬出马车。
“这是哪里?”周遭的景物极其陌生,路都被枯枝杂草堵住了。
“马儿呢?”蓝清婉先去找马,杂草被撞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她们顺着那痕迹走去,见到了一处断崖。
“姑娘小心。”沁雨拉着蓝清婉往后退。崖边泥泞,能清晰的看到杂乱的马蹄印子。“这么高的山崖,那马儿肯定已经摔死了。”沁雨探头往下望,黑沉沉的看不到底。她想了想,捡起一块石头往下扔,过了半天才听到一声隐约的回声。
“姑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秦惠还留在严溪身边,沁雨也很担心。
“我们回去。”蓝清婉沉声道。
“回去?”沁雨一惊,“严公子拼死才让我们逃出来,我们回去,岂不是辜负了他一片苦心?”
“这么长时间了,即便是杀人,也都杀光了。”蓝清婉脸上都是水,沁雨分不清那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声音冰冷,完全听不出一丝哽咽。心若死,那就连泪都流不出了。
“好,我们回去。”沁雨深吸一口气,她手里没有武器,就随便折了根树枝,见一头弄尖。
夜色深沉,大雨滂沱,天上连一颗星子都没有。
但要找回来路也很容易,顺着马车印子回去就是了。
她们走了一阵,忽然蓝清婉停了下来。
“姑娘,怎么了?”沁雨见蓝清婉不动,以为她累了,便笑道:“姑娘若累了,就找个地方歇息吧!”此时她们身上已经被雨淋得透湿,避不避雨,也没有关系了。
蓝清婉背脊挺得笔直,她往四处一望,“既然来了,怎不现身?”
沁雨大惊,此处竟有人埋伏?
她一个闪身挡在蓝清婉面前,即便武功不济,至少也能拖延一段时间。
“蓝姑娘果然好耳力,也不枉我们兄弟几个在此等候了。”
几条黑影从树上跳了下来。
蓝清婉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严溪呢?”
“死了。”那人手上挽一个剑花,“不用急,你们既如此情深,我就送你去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