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修川绝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他一生中只对两个人退让，一是苏落，二是皇帝。对苏落，是为情。对皇帝，是为权。
而太子，且不说他能否坐上龙椅，恐怕连他的太子位都未必能保得住。
既如此，还有什么值得他容让的呢？
他甚至连一根指头都不必动，脚步一错，太子便扑了个空，摔倒在地上。
皇帝额头青筋跳动，他以前觉得这个儿子虽然脑子不算灵光，但至少能取个直字。现在看来，恐怕只剩下一个蠢字了。
“起来。”短短两个字，已经费尽了皇帝的耐性。
刘辰虽蠢，幸好还没蠢到连察言观色都不会。他嘴唇嗫嚅，本想向皇帝哭诉，但见到皇帝漠然的表情，吓得身子抖了一下。
“父皇，儿臣，儿臣只是……”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下一句，刘辰忽然想到风碧吟的叮嘱，若实在不懂得如何回话，只需装出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就行。
他立刻敛起脸上怒色，低着头乖乖站在皇帝身边。
皇帝长出一口气，“三郎，太子无礼，朕定会好好管教他。”说完对刘辰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向言修川赔礼。
刘辰当然不愿，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小声说了一句。
只是走个过场而已，谁又在乎他那低不可闻的句子里到底说了什么？
言修川扶住他，他反握住言修川的手，一派和乐融融。
一场风波就这样湮灭于无形。
言修川拿了圣旨出宫，直奔廷尉署。
而太子自然被皇帝好一顿训斥，又教了他一场帝王心术。刘辰被皇帝训得蔫头蔫脑，浑浑噩噩走出养心殿。
“太子还小，陛下不必太过苛责。”刘心服侍皇帝净了面，又给他脱了龙袍，换上了家常衣衫。
“小？”皇帝躺在榻上，让两个宫女给他捶腿，“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登基主事了。”他思索了一阵，“或许朕这个太子，立错了。”
刘心吓出一身冷汗，赶紧闭了口，把自己当成木头桩子。太子废立是国之大事，闹不好是会动摇国本的。皇帝虽然是随口一说，他却不能当做随耳一听。万一被有心人知道，少不得要担上奸佞误国的罪名。
“刘心，你觉得睿儿如何？”皇帝叫了两声，见刘心一声不吭。当场冷了脸，“你怕什么，这里又没外人，朕不过是跟你闲话家常。”
刘心见避无可避，便胆战心惊的道：“天子无家事，奴婢目不识丁，不能为陛下解怀。”
皇帝冷笑连连，手指一点他额头，“你是怕朕摘了你的脑袋。”
刘心干笑，把脑袋凑过去，让皇帝戳得更尽兴些。
“无趣。”皇帝往后一靠，懒洋洋的道：“这宫中金碧辉煌，耀眼夺目，却无趣至极，烦闷至极。”越看越心烦，挥挥手，“滚，都给朕滚。”
刘心知道皇帝近来喜怒无常，赶紧作个手势，带着众人退下了。
“爹，你怎么出来了？不用在里面伺候？”小灵子探头往门内看，可惜殿门关了个严严实实，什么都没看到。
“都说了几次，在外面面前，叫我大内官。”刘心往他脑袋拍了一记，见他还想往里张望，低叫道：“不要命了。”
小灵子肃然，“您是说，陛下又……”
刘心点头。
小灵子一脸担心，“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他看看左右，压低声音，“儿子听说今天差点闹出大事。”
刘心想到那杯毒酒，就觉得当初为言修川担心的自己简直是个傻瓜。“丞相这么聪明，我们这些人都被他玩转于股掌之间。放心，他是绝不会出大事的。”
“那陛下呢？”小灵子多嘴问了一句。
刘心愕然，是啊，丞相若无事，那就是陛下出事了。
小灵子见他脸色越来越不对，“不如……”他咽了咽唾沫，“不如让儿子出宫，把丞相找来吧！之前陛下几次犯病，不是见了丞相就好了么？”
刘心摇头，“这次不同。”
“哪里不同？”小灵子求知若渴。
刘心恼了，又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问这么多干什么，再问，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
小灵子把嘴一捂，不敢出声了。
他哪里知道，之前皇帝见了言修川便恢复如常，那是因为两人还没走到决绝的一步。而现在，因为蓝清婉的介入，他们之间的关系危如累卵，只需吹一口气便轰然倒塌。今日皇帝连毒酒都备好了，若不是太子闯入，这杯毒酒此时已入了言修川的腹中。
刘心冷眼旁观，皇帝下毒时毫不手软，连眼神都不曾动摇一下。那是真真切切想杀了言修川的。
此时若再让言修川进宫，非但不能治好陛下的病，反而让他越发癫狂。
刘心将耳朵贴在殿门上。
“爹，你别听了。这门这么厚，就算你长了三对耳朵，也听不出半点声音。”
刘心狠狠瞪了他一眼，越是没有动静，他越是担心。不知此时在门后的，是陛下，还是……
皇帝把铜镜扫到地上，铜镜晃荡几下，依旧映出他狰狞的面孔。
“为何恨我？我是在帮你啊！杀了他，他就是你的了。”
“闭嘴，我不许你伤害他。”
“哈哈，伤害他的人明明是你。是你派人监视他，是你给他下毒，是你下令杀了严溪。”
“住口，那是受了你的蛊惑。我不想……”
“只有斩断他的羽翼，毁掉他的武功，他才能真真切切的依靠你，把你当成唯一。想想看，他不会再跟那个贱人卿卿我我，他的眼里只有你。”
“闭嘴，不要再说了。”
“不要抗拒我，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会为你真心着想。”
“你到底是谁？”
“傻瓜，你还不知道么？我就是你啊！”
言修川一路快马加鞭，冲到了廷尉署。
唐骏见到他来，终于松了口气，“我就知道三郎必不食言。”他一眼就看到言修川手里的圣旨，“竟连圣旨都请来了。”
言修川把圣旨一展。
唐骏连忙道：“且慢，此处不妥，不如你我到了大堂，等我设了香案再宣。”
“行了，你我都知道走过过场而已。”言修川干脆连圣旨都不宣了，将它往唐骏怀里一塞，“你自己慢慢看吧！婉儿呢？”
唐骏无奈，指了个方向。
不一会儿，言修川就拉着蓝清婉出来了。蓝清婉一脸不愿，几次要把手从言修川手里抽出来，无奈言修川握得紧。
唐骏瞅了瞅两人交握的手，看在同僚的份上帮言修川说了两句好话，“蓝姑娘，若不是言大人入宫请了圣旨，你此时还出不来呢！大人对您的这番心意，你该……”
蓝清婉呸了一声，“唐大人，我竟不知你何时抢了媒婆的生意。”
唐骏暗道：若不是你们两个折腾得厉害，我才懒得管。
言修川捏了捏蓝清婉的手，“唐大人，今日之事，多谢。”他牵着蓝清婉的手，不好行礼。
唐骏也不计较这个，巴不得这两个煞星赶紧离了廷尉署。
言修川来时只乘了一匹马，便和蓝清婉共乘一匹。
自两人决裂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如此亲昵了。
蓝清婉挺直背脊，尽量不和言修川相碰。但马儿颠簸，她身子再僵硬，总免不得往后倒去。
言修川揽住她的腰，让她靠得更舒服一点。
“放手。”蓝清婉想拍开他的手。没想到就在这时候马儿受到了惊吓，竟然人立起来。蓝清婉整个人倒在了言修川怀里。
言修川一手抱住她，一手紧紧拉住缰绳。
也亏了他骑术高超，那马儿喷了几下鼻息，慢慢平静了下来。
一个孩子趴在路边，恐惧的看着高大的马儿。
“对不住，对不住。”一个妇人冲过来抱起了孩子，一个劲的道歉。
“你……”蓝清婉刚要说什么，言修川已经一抽马鞭，从那夫人身边驰了过去。
很快到了雪府。
他把马鞭一抛，拽了蓝清婉就走。
“你放开我。”蓝清婉跟不上他的脚步，几乎是被他拖着走的。她拼命拍打着言修川的手，可是那人的手像钢箍一样，怎么都挣扎不开。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这又是闹的哪一出戏。廷尉不是刚刚到府上拿人吗？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言大人又把她带回来了。
而且看他们两人的样子，哪里像仇人哦，说是闹别扭的小情人都不为过。
“娘。”青儿自蓝清婉被带走便心急如焚，要不是沁雨和秦惠等人死命拦着，此时已经冲到廷尉署大闹一通了。母子连心，他远远听到蓝清婉的叫声，便从房中冲了出来，正见蓝清婉用力拍打着言修川的手。
“不许欺负我娘。”他像一枚小炮弹一样冲过去，抡起拳头就往言修川身上揍。
言修川可以不在乎蓝清婉的花拳绣腿，却不能对青儿的小拳头视而不见。那拳头看着肉呼呼，砸在身上也疼啊！
伸手接住，“你看清楚，是谁欺负谁。”
青儿个子矮，拳头被言修川捏在手里，他只能拼命踮起脚尖。他定睛一看，嗯，确实是娘在打师父啊！不好意思了，“娘啊，师父救你回来，你不感激他就算了，怎么还打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