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既是为了公义，那就要为天下着想。蓝姑娘出身天刹海，蓝教主也只有一个爱女。倘若知道她身陷大牢，必发兵攻打。”
“他若攻来，朕便连他的潇湘教一同灭了。”皇帝傲然道：“朕这天下，可不是靠嘴皮子得来的。”
“陛下当然不怕。但战争一旦开启，天下便陷入泥淖之中，终结，可不是易事。”言修川苦劝，“再说，潇湘教之所以屹立武林多年而不倒，凭的不单单是驻扎在天刹海的百万雄兵，而认识分散于民间无孔不入的教众。”
皇帝抿唇，冷笑道：“莫非朕的臣民，都成了他蓝玉的子民？”
“陛下，蓝玉并无不臣之心。陛下何苦咄咄逼人，非要两败俱伤呢？”
皇帝盯着言修川，冷声道：“蓝玉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样为他说话。言修川，你是朕的臣子，不是蓝玉的下属。”
言修川深吸一口气，“臣对陛下之心，昭昭然可对日月。臣字字句句，全为陛下着想。”
皇帝扯开唇角，“你到底是为了朕，还是为了蓝清婉，你心知肚明。”皇帝上前一步，与言修川四目相对，“三郎，朕如何对你，你当真不知？这么多年了，就算是颗石头，也该捂热了。你的心，真是比石头还硬。”
言修川沉默，半晌之后，“陛下对臣的心意，臣当然明白。但臣方才所言，也确实出自真心。”
这话他还真没有骗皇帝。虽然刚才那番言论听着有为蓝清婉开脱的嫌疑，但更多的是为百姓着想。他和蓝玉交过手，知道他的武功可怖到什么程度。他去过天刹海，也知道潇湘教的实力。蓝玉一直韬光养晦，是因为他地位稳固，没有动武的必要。
一旦将他激怒，潇湘教必会倾巢而出。到时候，天下必会大乱。
而以蓝玉的身手，皇宫守卫在他眼中形同虚设。皇帝的项上人头，对他而言便像探囊取物般容易。
正像皇帝说的，这么多年，就算是块石头，也被被捂热了。
言修川不是石头，他不知自己是否对皇帝动了情，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为了天下还是为了自己，他都不愿皇帝死。
可是这些，皇帝是不知道的。
言修川和他，脸上都戴着面具。这张君子的面具戴得太久，已变成了他们的第二张脸。更可悲的是，聪明如他，机变如他，竟无法透过这张面具，猜测到彼此的心意。
他盯着言修川看了许久，脸上神情渐渐变得和缓，仿佛真被说动了。
他弯腰扶住言修川的胳膊，叹息一声，“是朕误会三郎了。好，朕立刻下旨，将蓝姑娘放出。三郎一定要替朕好好安抚她才是。”
言修川大喜，“陛下此话当真。”
皇帝微笑，“君无戏言。”说完便让刘心研磨铺纸，提笔写了一道圣旨。“圣旨在手，三郎还怀疑朕么？”
言修川立刻道：“不敢。”他目光忍不住往那圣旨瞟去，巴不得立刻拿了那圣旨冲到廷尉署，将蓝清婉救出来。
皇帝冷眼旁观，将他的神态尽收眼底。
“朕实在不该疑心三郎，三郎切勿怪朕。”他柔声道。
言修川赶紧行礼，“臣不敢。”
要退，皇帝却紧紧拉住他。两人身影被烛光映照在地面，纠缠在一起，真真是君臣相得。
皇帝一笑，让刘心过来，附耳说了几句话。刘心心中剧震，但触及皇帝目光，如畏虎狼，赶紧退了下去。
皇帝依旧是那副温和笑颜，“三郎既不怪朕，便饮了朕这杯酒。”
刘心捧了酒杯酒壶上来。小灵子要上前伺候，被他瞪了一眼。
他执了酒壶，斟满两个酒杯。酒水清澈，微微荡起涟漪。
他将一杯放在言修川面前，“丞相大人，这是陛下赏赐的御酒。”他背对着皇帝，对言修川使了个眼色。
言修川心中一寒，看着那盈盈晃动的酒水，已经明白这是一杯毒酒。
皇帝执杯，言笑晏晏，“三郎，饮了这杯，你我君臣再无嫌隙。”
言修川拿起杯子，沉沉看向皇帝。忽然一笑，“你我君臣，何时有了嫌隙？”
皇帝目光一动，言修川这笑，清朗透彻，一如多年前那个贸然闯入芳华宫的青年。
刘心紧紧盯着言修川的手，他敢冒死提醒，就是认定言修川必会在须臾之间想出对策。但是眼看那酒杯离他的口唇越来越近，竟没有任何对策。莫非言修川竟真要饮下这杯毒酒。不，绝不可能。他不会放下这么多年经营的势力，也绝不会看着蓝清婉赴死。
就在酒杯碰到嘴唇的刹那，一人闯了进来。
侍卫要拦，被他两脚踢开。守卫养心殿的侍卫都经过千锤百炼，不还手，并不是不能还手，而是不敢还手。
因为闯宫的人，正是当朝太子，刘辰。
言修川手指一颤，酒杯落地，酒水洒出。
皇帝看着地上那摊水泽，脸上已有了薄怒。“玉生，你这是做什么。”目光落在刘辰腰间，“居然配剑上殿，谁给了你这个胆子。莫非，你要逼宫么？”
“儿臣不敢。”刘辰立刻请罪，下一刻却抽了剑，直指言修川。“儿臣不敢逼宫，逼宫的人是他。”
言修川唇角一勾，静静看着那柄指到咽喉的剑。
“你在胡说什么，丞相怎会逼宫。”皇帝眉头一皱。
“父皇还不知么？这后宫上下，都被他的人马围住了。”刘辰握住剑柄的手紧得发白，连带的剑尖也颤个不停，看得刘心胆战心惊，就怕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子手一滑，刺破了言修川的咽喉。
“太子，您……您千万把剑拿稳了。”他不能劝太子放下剑，只能这么劝着。
“把剑放下，丞相必不会做出这种事。”皇帝喝道。
言修川有无逼宫的实力？有。他养的府兵是满朝之最，拉出来足以媲美一支小型军队。而且这些所谓府兵跟别处不同，但凡拉出一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而这些高手聚拢在他麾下，经过他多年调教，行军布阵，以少胜多绝不是难事。
他若要逼宫，只怕还不等太子发现，这龙椅就已经换了人。
可是现在太子偏偏发现了。言修川此人，走一步看三步，如果连蠢钝如猪的太子都能看得出他的谋算，那就是言修川故意让他看出来。
这个蠢货。
皇帝终于明白为何言修川会好不反抗的饮下这杯毒酒了，因为他知道必会有人搅局。
此人谋算竟缜密到如此地步，连搅局的时间都算得分毫不差。
若再晚一点，这杯毒酒已入了他腹中。
可惜，世上最怕的就是“如果”二字。
皇帝心中宛如火烧一样，恨不得照准太子的脸，赏他几个巴掌。
偏偏这蠢货还看不出皇帝的用意，大声道：“父皇，你切莫被他蒙蔽了。要不是东宫侍卫拼死护我，我连这养心殿都入不了。”他手腕一震，“逆臣，本太子即刻取了你的性命。”
“住手。”
刘心和皇帝异口同声。
皇帝扫了刘心一眼，这奴婢脸上满是担心，却不是为言修川，而是为太子。
暗叹，连一个奴婢都能看出此局势谁强谁弱，偏偏局中之人被耍得团团转。要是言修川有心谋反，你恐怕连拿剑的机会都没有了。
刘辰被吼得一愣，他不敢呵斥皇帝，但对刘心就没这么客气了。“你一个阉货，也敢命令本太子？”他在东宫放肆惯了，从不把这些阉人当人看。心火一上来，剑尖就转了个方向，往刘心脖子上割去。
刘心吓呆了，身子像被人施了咒术，动弹不得。
他一直伺候皇帝，也有官职，虽然是个阉人，但谁敢真把他当阉人看。就连朝官见了他都礼让三分。他万万没想到刘辰居然说砍就砍，完全不顾皇帝就在身边。
皇帝也愣了。直到剑尖抵在刘心喉咙，他才回过神来。
“住……”
话音未落，一道劲风击在刘辰手腕上，长剑当啷落地。
刘辰捂着手腕跳脚，怒视言修川，“逆臣，你敢对孤动手。”
“行了，还嫌不够丢脸么。退下。”皇帝袍袖一拂，怒道。
“可是父王……”刘辰十分委屈。他兴冲冲跑来，就想在皇帝面前露一露脸，最好还能赚一个救驾的功劳。没想到功劳没赚到，反而被言修川摆了一道，真真落了个里外不是人。
“你笑什么。”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指着言修川，“孤最恨见到你这笑容。你看不起孤，对不对？”
“太子身份贵重，臣怎敢看不起。”言修川不卑不亢，“只是太子既位居东宫，一言一行该为百官表率，当自重。”
刘辰本就不是冷静的人，这些年天天被风碧吟诱哄着服用五石散，早就把身体和心灵掏空了。而言修川处处压制他一头，父皇又处处偏帮着他，让他枉作小人。
这股邪火一上来，哪里管站在面前的是不是大梁丞相，哪里管对方是否武功绝顶。一拳头就往他面门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