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么想死?”
酒精在他血液里跳动,把每一滴冰凉的酒水都化作了火焰。言修川的心脏跳得厉害,他的耳边全是躁动的响声。他扶住桌子,忽然觉得很疲倦。
“到底从何时开始,我们开始这样争执。”他闭了闭眼睛,“落落,明明你以前是那么温柔。”
“不要再叫那个名字。”蓝清婉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没有一丝烟火气。她坐在那里,宛如一尊真正的冰冷的雕像,“苏落已经死了,死在那场大火里。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蓝清婉。”
言修川捂着脸,“对,你只是蓝清婉。因为只有躲在这个名字背后,你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落落,承认你对我的情,有这么难吗?”
蓝清婉看向她。那双眸子,即便在黑暗中也如此明亮。“时至今日,就算我承认对你有情,又能怎样呢?难道一声‘爱’,就能把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仇恨都抹杀吗?你杀了我夫君,我杀了你母亲,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言修川身子一晃,几乎站立不住。
蓝清婉手指一颤,就要去扶,虽然很快便收了回去。但在那刹那,她悲哀的发现,她和言修川,不管如何决绝,彼此的命运已经被紧紧缠绕在一起。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她都逃离不开这个魔障。
言修川扶住桌子,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落落,真是你杀了我母亲?”
蓝清婉从没见过言修川这个样子。无论是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还是如此这个手握大权的大梁丞相。言修川在她那个聪敏的,杀伐决断的好男儿。何曾见过他这么脆弱的样子。
此时的他,宛如一片枯叶,须臾便被撕碎。
“落落,告诉我,真是你杀了我的母亲?”言修川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企盼的光芒。
蓝清婉嘴唇嗫嚅,“无论我说什么,你都相信么?”那双眼睛太哀伤,太美丽,在这一刻,她真想把所有仇恨,所有顾虑都抛掉。言修川是相信她的,这个念头就像一缕清泉,润泽了她干涸的心灵。
“主人,不要相信她。”龙靖云冲了进来,截住了蓝清婉的话。
“住口,出去。”言修川怒喝。
“主人,难道你忘了夫人是怎么死的吗?夫人死得这么惨,怎能让她三言两语就逃脱了罪名?匕首是这女人的贴身之物,除了她,谁能拿得到?房中只有她和夫人两人,除了她,谁能杀死夫人?况且……仵作验过尸,那下刀的力度,角度,只有学过武功的人才能做得到。而夫人房中的婢女,无人会武。”
“我让你住口。”言修川大怒,一掌打了过去。
龙靖云本可以躲,但他站定了身子,任凭言修川一掌打在胸口。
韩胜进来得晚,正好接住龙靖云飞撞出去的身体。言修川那一掌实在太猛,连带的他也倒在了地上。
龙靖云吐出一口血,挣扎着道:“靖云这条命是主人的,主人就算打死靖云,我也无话可说。但是。”他指着蓝清婉道:“我不能让主人犯下大错。若放过了这女人,将来黄泉路上,主人有何颜面去见夫人。”
“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韩胜巴不得捂住龙靖云的嘴巴。这个二愣子,难道没看到言修川已经气得身子颤抖了吗?
“他说得对,罪证确凿啊。”蓝清婉轻轻笑了,她站起来走到言修川面前,“我知你剑法了得,一剑下去,我必无痛苦。”她微微抬起头,让细嫩的颈脖展露出来。
言修川看着她的咽喉,神态莫测。
龙靖云道:“主人,夫人一手将你拉扯大。养育之恩大过天,你不杀了她,枉为人子。”
“别说了。”韩胜低叫道:“你还嫌三郎不够痛苦么?”
言修川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争执,他目光呆滞,看着蓝清婉的颈脖,却又像什么都没看。
“为何不动手?”蓝清婉眼中有泪,“一剑下去,我们就能解脱了。”
“落落,你说错了。”言修川惨然一笑,“是你解脱,不是我。”
只听当啷一声,竟是他心伤之下,无法控制内力。将那柄剑震断了。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心爱的人死了,而自己还活着。”言修川往外走,宽大的衣袍迎风摆动,让他显得无比单薄。
三郎……
蓝清婉嘴唇张合,却始终没能叫出那个名字。
“主人。”龙靖云挣脱韩胜的手,紧紧跟在言修川身后。
忽然言修川停了下来。
他没有回头,因而蓝清婉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只听到他抛下一句话,“落落,今日你被千夫所指,百口莫辩,便如之前的我。”
蓝清婉呼吸一窒,胸前恍如被重锤击中。
龙靖云忽然惊叫起来,“主人,你……御医,御医。”
蓝清婉心头一紧,知道言修川肯定出事了。
她刚要去看,言修川却已足尖一点,轻飘飘越过了墙头。
她抢上几步,借着皎洁的月光,见地上多了一滩鲜血。
血色暗沉,很快被泥土吸吮殆尽,只留下触目惊心的红色。
“唉,你们这两个……”韩胜也不知从何劝起,叹气连连,“蓝姑娘,你这么聪明,为何就不能体谅三郎的心情呢?你就是服个软又能怎样。唉。”
“你……帮我看看三郎,他的伤未好,现在又吐了血……”蓝清婉心头烦乱,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此时在说什么了。
“既关心他,方才怎么又说那么狠心的话。”韩胜拂袖而去。
偌大菊院只留下蓝清婉一人。
百口莫辩。是啊,她现在确实是孤家寡人了。
蓝清婉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浓烈的悲伤。
当初她被杀夫之仇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想着为夫君报仇,却没想过言修川被她质问时是何种心情。就连他脸上的悲伤也被她认作是虚伪坐戏。
他方才为何丢下那句话?
百口莫辩。
莫非,严溪真不是他杀的?
蓝清婉几乎站立不住,索性坐倒在地。
有水滴滑落,是下雨了么?
抬头,却见一轮明月挂在天空,黑中透蓝的天幕如同熟透了的葡萄。
一切是这么安静,就连风都变得轻柔。
蓝清婉讨厌这死寂一样的沉静,哪怕只有一点点声音,她都觉得不那么孤独。
她听到了哭声。是谁在哭?茫然四顾,不见一个人。
水滴越来越多,在脸上一抹,一手的泪。
笑了,原来是她在哭。
“三郎,三郎。”她抱住膝盖,像个孩子一样把头埋了进去。
今晚,就让她放纵一下吧!明日朝阳升起时,她便又是那个坚强的蓝清婉了。
言修川回到凝晖楼,扶在门柱上,又吐出一口血。
“主人。”龙靖云双眼发红,他想去请御医,又放不下言修川。
而那些小丫头已经被言修川的吐血惊呆了,愣愣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去找御医。”龙靖云怒吼,真恨不得一剑一个,把这些人都解决了。
“回来。”言修川把那人叫了回来,“不必声张,我歇息一下就好。”他抓住龙靖云的胳膊,“靖云,扶我进去。”
龙靖云百般不愿,但也知道言修川一旦做下决定,谁都无法令其改变。便想着等他熟睡之后,再找御医来好好看看。
换下染血的衣衫,拧了帕子给他擦脸。“之前御医留下不少伤药,属下去拿些来给主人服用。”
“那些都是治刀伤的,我是内伤,怎能乱用。”言修川十分疲惫,连声音都很虚弱。“等会我运气打坐,你帮我护法。”
龙靖云仗剑而立,不让任何人靠近。
后面呼吸平缓,他知道言修川已经开始运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可以肆无忌惮的看着他。倘若现在摆放一面镜子,他必会为自己眼中的疯狂而心惊。
若说蓝清婉是言修川的魔,那么言修川就是他的魔。
过了一会儿,言修川功行九天,终于慢慢睁开了眼。
“主人觉得如何?”他先细细打量,见言修川面上有了一点血色,才露出了笑意。
言修川用茶漱口,清了满嘴血腥气。
“她……”犹豫了一下,“派两个侍女过去伺候吧!我见那院中一个人都没有。”
“知道现在主人还在为她着想?”龙靖云气不打一处来,“她都亲口承认杀了夫人了。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主人你……”
“住口,她没有亲口承认。”言修川心口隐隐作痛,“靖云,不要再说了。”
龙靖云最见不得他关心蓝清婉,本还要再说几句,最好能说动言修川现在就去杀了那女人。但见到他流露出来的那点脆弱,心立刻就软了。温言道:“好,我不说了。主人,虽说用内功疏通的筋脉,但你方才吐了血,还是让御医来看看吧!”
“不用。”言修川薄唇紧抿。
龙靖云又好气又好笑,“主人怎么也讳疾忌医起来了?”
“不是这样。”言修川往后一靠,拖了隐枕来撑住腰间,总算舒服了一点。“御医一诊治,陛下便定会知道。陛下多疑,我不想多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