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靖云倒没想到这一层,眼中杀气凛然,“主人是说,御医也是陛下的探子?待属下杀了他。”
言修川似笑非笑,“否则你以为陛下为何派人常驻我府上。”
龙靖云哼了一声。
“你杀了他,陛下还会派别人来,你能杀得了多少?”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龙靖云道。
言修川拍着他的肩笑。“靖云,你真是太可爱了。”
龙靖云浑身僵住,脑子晕乎乎的,连自己怎么回的房都不知道。
第二天他早早就来到了言修川房中,房中空空如也。他急了,招了人来问话,知道言修川在雪君轩房里,连忙赶了过去。
他是跑着去的,但到了门口放轻了脚步。
一眼就看到那人,深秋的天,却只穿了一件单衣。他坐在桌前,看着摆放在桌面上画。
龙靖云拿了件披风,轻轻搭在他肩头。
“主人也太不爱惜身子了。”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刻意放轻了,唯恐惊动了言修川。
“这两幅画,是娘生前挚爱。”言修川虚虚抚摸着画面,在他指下,孩童笑得天真烂漫。
“主人节哀。”龙靖云深恨自己言语笨拙,除了这句干巴巴的话竟说不出别的了。
“这是青儿,这是我。”言修川目光痴迷,“你看我们长得像不像?”
龙靖云细细看去,“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恨蓝清婉,却对青儿恨不起来。哪怕这个小魔王天天都来折腾他,甚至帮着蓝清婉欺负他,他对他也只有纵容和无奈。
龙靖云一直不明白,因为他不是个喜欢孩子的人。但现在看着这两幅画,他忽然明白了。
因为青儿长得太像言修川。对着这张脸,他又如何能恨得起来?
他最后悔的事,便是不能在主人遇到苏落前,陪伴在他身边。若他在少年时代便认识了主人,与他一起快意江湖,也许以后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青儿是我的孩子。”言修川五指一收,“我和落落的孩子。”
龙靖云胸中气血翻涌,如被人重重打了一掌。“主人,您……您方才说什么?”
言修川没有再说,但是他看着那两幅画的神情是那么专注,眼中的光芒是那么亮。
龙靖云忽然很想笑,世事难料,这女人竟然为主人诞下了子嗣。
“蓝姑娘既是青公子的母亲,主人就不能再把她关在菊院了,不然青公子会伤心。”龙靖云觉得自己分成了两个人。一人鲜血淋漓,一人冷漠如斯。
言修川摇头,“她不会承认,永远都不会承认。她昨日跟我说,我爱的那个落落,已经死在火中了,留在这世上的,只有蓝清婉。”
很恨,每个字都像咀嚼着对方的血肉。“蓝清婉,这个女人太狠了,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她宁愿死,都不愿跟我在一起。”
言修川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在了地上,“靖云,我和落落,已经不可能了。”
他哭了,泪水晶莹,宛如珍珠。
龙靖云慌了神,跪下来,郑重道:“主人,一切都会好的。”只要能让主人展颜,他宁愿吞下恨意,用自己的性命去保护那女人。
龙靖云能为了言修川放下仇恨,而另一人却为了言修川,让心中的仇恨燃得更旺。那人就是刘萱。
一辆马车行走在宽阔的朱雀大街上,两边都是喧嚣的人群。但人们的喜悦显然感染不了刘萱。这张美丽的脸庞因为愤怒而扭曲,“都这么多天了,言大人居然还留着那贱人。”
她剥着手中的果子,一瓣又一瓣,汁水淋漓,把她的指甲染得一片殷红。
“郡主纵然生气,也应狠狠的去扇那贱人的耳光,何必跟自己的手指过不去。”柔儿把刘萱手中的果子抢了下来,心疼道:“才刚刚养出来的指甲,可别毁了。”
刘萱任凭她把果子抢去,挑起一角帘子,烦躁,“这马车也走得太慢了,怎的还没到。”
车子还是这辆车子,道路也还是这条道路,只是人心变了,难免就觉得路更长了。
柔儿小心的道:“此时大人正为夫人的事悲伤,郡主不如缓着点,过些时日再去?”
刘萱冷笑,“我若不趁他伤痛,让他早下决定,恐怕多等一段日子,他又想起了和那贱人的浓情蜜语,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柔儿暗道:“你这一日三次的去,也没见言大人给你一个好脸色。”
刘萱心里只有言修川,没有注意到柔儿的表情。“那贱人被关进菊院了?”
“是。”柔儿打起精神,“府中的探子回报,大人确实把那贱人关进了菊院,而且不让人服侍。”
刘萱双掌一拍,“总算雪君轩没有白死。言修川若还有半点人子之情,就不会轻易放过蓝清婉。”
马车停了下来,雪府到了。
刘萱依旧拿了自己精心炖煮的补品去跟言修川献殷勤。言修川倒没拒绝她,只是神色始终淡淡的,说话也十分敷衍。
刘萱对此倒不在意,只要言修川没有把她拒之门外,她相信总有一天能打动她的心。
只是她忘了一点,真心是要用真心来换的。
倘若刘萱对言修川确实出自一片真心,言修川再对苏落情深义重,多少也会对她愧疚。但她一开始接近言修川,就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她想成为丞相夫人,她要的是权力,无关真心。
所以言修川对她也就不存在任何愧疚,更不会被她的虚情假意打动。
龙靖云冷眼旁观,实在对刘萱的厚脸皮叹为观止。
主人已经把送客的意思说得这么明显了,她居然还能装作一脸无辜,腆着脸留下来。
言修川要写字,刘萱就帮着研墨。言修川要画画,刘萱就帮着递笔。这份殷勤,就连伺候的丫头都比不上。
“大人,夫人的后事,可办妥当了?”刘萱柔声问道。
“大致都差不多了,过两日便设下灵堂。”
“朝中同僚,自有大人招呼。但那些来吊唁的女眷,大人要如何安置?”
这一点言修川已经想到了,“届时母亲的娘家人会过来帮忙。”
雪君轩一生坎坷,自被言铁战休了以后,娘家人看她落魄,就不再跟她来往。后来母凭子贵,言修川一飞冲天,骤登高位,雪家的人有感于之前对他们的冷待,也不好厚着脸皮上门。
后来言修川权势越来越大,雪家的后代想靠着这层关系走走他的门路。逢年过节便让人送礼上门,结果全被言修川丢了出去。
一年过一年,这门亲戚也就跟陌路人差不多了。
刘萱对言修川的一切了如指掌,自然知道内情。便道:“我们不常和雪家的人往来,突然跟他们搭上关系,也不太好。”
我们?龙靖云愕然,这女人也太厚脸皮了吧!她何时跟主人是我们了?
言修川正在写字,漫不经心的道:“你说得也很有道理,可是女眷总要有人招呼的。”
“夫人生前,将我视作女儿,我也将夫人视作母亲。”刘萱声音哽咽,用帕子试泪,“如今夫人去了,我若不能为她的身后事尽点心力,如何对得住夫人?”
言修川落下最后一笔,将纸上墨水吹干,递给龙靖云。
龙靖云接了,却不走。他倒要看看这女人还要做什么。
“你想替我招呼各官女眷?”言修川惊讶,“你是郡主,做这样的事……”陛下会答应么?
“三郎不必担心。我今日已问过陛下,陛下赞我一片孝心,十分欣慰我这样做。”刘萱温言道。
真是……什么都考虑好了。
龙靖云不得不佩服刘萱心思缜密。
“好吧,既然陛下已经应允……”言修川沉吟了一会,他也知让刘萱代他招呼女眷很不妥当,但现在府中无人主事。杨云沁雨等人虽然做事利落,终究是奴婢,身份不够。也只能是刘萱了。
“府中诸事繁杂,那几日少不得要留郡主住在府中了,免得日日来往奔波,更觉疲累。”
刘萱正中下怀,欣然道:“大人怎么说,萱儿就怎么做。”
言修川嗯了一声,让人将对牌拿来。“这是府中对牌,钱粮布帛,一应事务,都用对牌发放。府中奴仆众多,少不得有些人顶撞主子,你不必顾忌我的面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说一句,刘萱便应一句,极尽柔婉。
言修川叮嘱完,又让杨云将府中奴仆叫来。当众训斥几句,定下了刘萱的身份。
刘萱站在言修川身后,看着眼前这片乌泱泱的奴仆,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她只防了言修川一人,却没料到龙靖云已经将她那抹笑尽收眼底。
等刘萱走后,龙靖云担忧的道:“主人,让丹阳郡主待客,实在不妥。”
“我也知道不妥,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言修川垂眸,“放心,我自有分寸。”
“属下知道主人必已想得周全。可是府中的奴仆却不知主人心中想法,他们只知丹阳郡主如今是以女主人的身份行事。属下担心……”龙靖云把心一横,“须知众口铄金。府中人多嘴杂,难免会将此事添油加醋,万一传到陛下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