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当时的表情,我现在终于能在不被任何思绪蒙蔽的情况下看懂了。
她想一走了之,远离这个地方,可是她做不到,她又不愿意看见父亲和母亲现在如此的面貌。不远因为自己的看起来像是一己私欲的事情让全家其它所有的人陷入不幸里。
她最后做出了决定,用自己一人换去其它人的幸福。
“嗯,回去吧。”
姐姐忽然一用力,把我抱在胸口,我还没有成长到比她还高,我的脸被埋在她的胸口,那种带着女生特殊气味的香气扑进我的鼻子里,要是以前我肯定会害羞,会躲开。
可是那时候我麻木了,就像是姐姐经常抱在床边的玩偶一样。
“以后好好照顾爸爸妈妈,他们老了。”
“嗯。”
“以后好好照顾弟弟妹妹,他们还小。”
“嗯。”
“姐姐走了,以后好好照顾自己,你不小了。”
“嗯。”
姐姐推开我,她看似不经意间的抹掉了自己的眼泪。
我觉得,这个时候应该下雨才好,多年后我依然固执的认为那天应该大雨倾盆。
这样我就可以假装摔倒,假装看不清姐姐那已经哭出来的模样。
我也可以在大雨里痛哭一场。
那是我最后一次被拥入那个怀抱里,我那个时候应该说出来的,总是在梦魇里叫醒我的那句话。
“姐姐你快跑啊!”
在最后若即若离的拥抱里我没有说出那句话。姐姐拖着疲惫的脚步,几乎是耷拉着,她在那个时候已经变成了最落魄的样子,仿佛失去了灵魂。
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的主观意志的印象,我感觉姐姐的头发是散乱的,她的衣服是破烂的,她走的路上,是沾了血的。
她知道的吧,每向前一步,自己离着能够生存这件事就越远。
仿佛已经是一个亡魂,在找自己的回家的最后一程路。
后来,我才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彩礼。
那天早上来了两个恭恭敬敬的护卫,姐姐什么都没有带走,她昂着头,被逼迫出来的,因为在所有人的嘴里,一个平民家的女儿救了领主的命是一件多么为伟大的事啊,她本人,她的家人都该感到骄傲。
母亲当天晚上就哭晕在姐姐留下的那些东西上,原本她计划要扔掉的那些破旧的东西,全部都被当做宝贝。她把它们捧在手上,任凭自己的眼泪流在那些本就有些破烂的东西上,变得更像是在垃圾堆里面泡过的样子。
父亲一如既往,他换了一身轻松的衣服,开始张罗这一天的生意,没有人敢挤兑父亲了。
那些对手敬畏的看着他,其实背地里把一口又一口的唾沫啐在他走过的路上。
弟妹一遍一遍的问着姐姐去哪了,我说姐姐去了个很远的地方,他们每次都像是听懂了的样子,然后隔上片刻又问起来相同的问题来。
姐姐就像是被从家里卖出去的牲口一样。
本来嘛,所有人都知道,被称为药引,又怎么会收到作为一个人该接受的待遇呢?
没有一家人像父亲一样积极的献上自己的女儿,给那个不知道被自己在背地里骂上多少遍的领主。
“你恨我吗?修竹。”
“不恨。”
“说真的吗?”
“真的。”
“啊,这样啊”那张突然老了不知道多少岁的脸一下子舒展开了,变回了稍微有些光泽的模样,仿佛自己儿子的一句宽慰的就抵得上良药三千。
“你可能又要当哥哥了,修竹。”
再见到姐姐的时候,仅仅隔了三天。
送棺木的是一个贼眉鼠眼的人,我曾在许多人的葬礼上见过他,他含着胸,一只脚陂在身后。
长得不想个好人,可是无论是丧事上的什么脏活累活他都愿意出力给那个付钱给自己的人。他只求一口饭吃,连得多余的工钱都不曾求过。
他敲开我家门的时候显得很拘束,显然不知道怎么对刚刚失去女儿的母亲开口。
“多好的一个女孩儿,没……没了。丢下这句话,他就用那破烂一样的帽子遮住自己的脸来,绕过傻傻的站在门口的母亲,将姐姐的棺木抬了进来。
母亲取代了门前的石狮变成了镇守宅院的最逼真的雕像。当父亲接到通报赶回家来的时候,我和弟妹都已在棺木前哭的泣不成声了。
母亲还是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