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的突围并不顺利,云崇杀人杀到手软,连有荷都有些麻木,直到两人眼前都是血色,他们才等来了援军。
开始却是只有几个黑衣人,也幸亏有他们在,云崇才能勉强支撑,等看见运粮的大部队时,雨已经停了,天色也由昏暗变成漆黑,再慢慢透出亮光。
披着流民皮子的追兵被围剿干净,有荷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一直矗立在他跟前,擎天柱一样仿佛永远不会垮下的云崇,毫无预兆的晕倒了。
有荷吓了一跳,惊慌失措的喊起来,不知情的只当云崇下一瞬便要驾鹤西去。
随行的大夫被带过来把脉的时候,一直被有荷死死盯着,那眼神不算友好,甚至还带着些压迫感,以至于他产生了一个错觉,但凡有不好的消息从他嘴里说出来,这个少年人就会扑过来咬死他。
想到这里,大夫硬生生一哆嗦,把脉越发用心,然而两指换成三指,三指又换成四指,他仍旧只得到一个结论,他有些心虚,心道若真是这样,不该是这种反应吧?
然而他又确实诊不出其他的脉象来,只得硬着头皮道:“肃王殿下……并无大碍,只是许久未曾进食,又操劳过度,心神损耗,且久战力乏,只饮食周到些,再静养几日便无碍了。”
有荷一呆,虽然这大夫话说的文绉绉,可他还是听明白了。
许久未曾进食……
“我吃过了,你自己吃”
那是多久前的事情来着?
好像昨天还是前天来着,有些记不清了,有荷眨巴眨巴眼睛,有些茫然,他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自己不吃,把东西都留给他。
他刚才是不是做梦了,听错了什么,还是书读的不够多,理解错了呢?兴许那句话还有其他意思,只是他不知道……
有荷缩在床边的脚蹬上,又想哭又想笑,大夫来给他检查伤口,被他这幅样子惊住了,险些以为是失心疯,哆嗦着把了脉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然而到底不敢多留,总觉得这个被肃王十分看重的年轻人,怪怪的。
匆匆忙忙给有荷上了药,大夫便找了个借口退下了,即便他什么也不说,有荷也全然没在意,甚至在大夫上药的时候,他都没回神。
他走神走的十分认真,却是自己也说不明白到底在想什么,仿佛是想了很多,却又像是什么也没想,再怎么努力都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若要说没想,却又有什么东西叫嚣着喷涌而出。
最后这番找不出头绪,找不到首尾的混乱,突兀的凝成了一句话。
不会。
有荷仿佛被点化了一般,突兀的开窍了,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云崇那没头没尾的两个字说的是什么。
他听见了自己的话,而且,反驳了……
心里有株名为春心的小幼苗短短几息里茁壮成长起来,眨眼间就将有荷的心房占据了。
那幼苗的根系庞大坚韧,扎得极深;枝叶茂盛,树冠峥嵘。粗粗一看,便知道正是蓄势待发,打算一展宏图的样子。
有荷象征性挣扎两下,很快偃旗息鼓,他仍旧觉得辛苦,不为别的,只因他此时才发现,他存着这样的念头,竟仿佛不是一日两日了。
长出一口气的同时,有荷心中的甜蜜却只有短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很快消散了。
他仍旧十分清楚,哪怕他掏心掏肺,在云崇眼里,仍旧比不过林逸一根手指头。
他对林逸真是死心塌地,连一个只有脸相似的替身,都好的没话说,即便自己饿着,也不肯让他吃苦。
方才还让人心动又心疼的事情,眨眼间变了味道,有荷有些弄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得讨厌的很,抬手用力锤了锤头。
一只手伸过来,对着他额头轻轻一弹,随即响起来的是十分熟悉的,带着些严厉和无奈的声音:“又做什么?就不能老实呆一会。”
有荷顿时惊喜,跳起来去看云崇,结结巴巴道:“你你你醒了?”
云崇连着几日都没敢休息,又苦战许久,才力竭昏倒,这会休息够了,便觉得饥饿难耐,他昏迷中有荷只喂了他一碗鸡汤,这会见他醒了,连忙去端饭菜。
云崇喊住他:“让下人去便是,你肩膀还有伤,多注意些。”
有荷忍不住想笑,又觉得有些蠢,想忍着,却到底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一个有些怪异的表情来,匆匆跑了出去。
“我我我去告诉他们你爱吃什么……”
云崇微微一怔,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这个小东西,好像忽然就会说话了,还专门捡好听的说,他得让人去瞧瞧,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一盏茶的功夫,下人就端了饭菜进来,大多都是汤粥,菜也是清淡为主,显见有荷那句他爱吃什么,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然而他仍旧很开心,普普通通的菜肴,甚至尝出了别的味道,往旁边一瞥,有荷正眼巴巴的看着他。
他无意识勾了勾嘴角,朝他招招手:“可用过饭了?”
有荷连忙凑过来:“别别管我,你快吃,快吃。”
这可真是稀奇了,小东西胆子长了不少,都敢这样和他说话了。
云崇如他所愿先喝了一碗粥,才又和他说话,顺手也给他盛了一碗:“陪我再吃一些。”
有荷立刻拿起小勺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喝,半点扭捏也无,答应的十分痛快。
云崇心里泛起一股名为喜悦的情绪,也不知道是因着什么,只是他心里高兴,脾气自然更好,抬手不停的给有荷夹菜。
有荷肩膀受伤,虽是左臂,却到底行动不便,又因着怀有其他心思,也未曾拒绝,红着脸,一小口一小口的都吃进去了。眼神却并不乖巧,总往旁边飘,偶尔开口催促他赶紧吃,虽然声音照旧细微,低不可闻,却多了些别的东西。
听得云崇有些心痒,忍不住频频看他,几回里总有那么一两回要四目相对,气氛便在这一次次的四目相对里,变得越发古怪起来。
秉文一进门便瞧见这幅情形,登时就忘了自己要说的话,呆立片刻,又默默的退了出去。虽然不知道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这时候进去就是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