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颗很想到魏地的住仙村去拜见一下袁期,他对这个曾两次无条件的救家父的妾奴于危难的人有种神秘的敬佩感,从父亲对他的评价上,感觉他不是一般的市井布衣,因为父亲从不轻易的夸奖人。于是,他趁着景公心情愉悦时,告了假,然后回到府里,将府里的一些杂事向魏进嘱咐停当,这才拜别了母亲,并带上很多贵重的礼品和一些扈从奔赴魏地。
第二天上午,魏颗在魏地宅役的引带下,叩开了袁期家的门。
门役开门出来,一看眼前的阵式的,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怔在那里,一时竟忘了寻问来者何人。
“在下乃袁先生的朋友,特来拜访,烦劳您给袁先生通报一声。”魏颗见门受到了惊吓,便上前一步,微微一笑,主动说。
门役这才反应过来,一声“您稍等”,转身回去了,连门也没关。
袁期正好在家,一听门役的禀报,甚是惊诧。
自己并未都城的亲朋,何况还是尊贵的一簇朋友。
惊诧归惊诧,赶紧奔了出来,望眼一瞧,是越发的惊诧了。
只见阶下站立着一位俊逸文雅,挺拔轩昂的尊贵之士,身后侍立着两名年轻的役卫,不远处侍站着一簇人马。
袁期站立在台阶上,一旁不动声色的端详着魏颗,见他的相貌有点面熟,好像在哪见过又一时想不起来。
如此尊贵之人,自己上前揖礼,恐怕都会被嫌弃,又怎会是朋友呢。
袁期正懵懂,他身后的门役小声说:
“老爷,便是这位贵人自称是您的朋友。”
不远处的魏宅家役见状,很气势的几步上前,正要引见,但被魏颗用手势制止住了,他向袁期揖了礼,说道:
“在下魏颗,早闻袁先生德爰礼智,才兼文雅,特来拜见。”
“哦。”袁期恍然大悟。原来是鼎鼎有名的颗公子,怪不得面相熟悉,太酷相他的父亲了。
袁期赶紧奔下阶,揖礼相请,将魏颗引到前庭厅堂,随即吩咐家役设座上茶,
前庭热闹,惊动了后宅的袁母,她一听说前庭来了贵客,以为是袁父生前的朋友,赶紧令两个老女役搀扶着她来到前庭,她虽老眼昏花,却大概看得出来厢房廊下的站立着很多衣着华贵的役卫,看见她并不过来揖见,以为出了啥变故,一时惊惶失措。被搀入厅堂,又见一位衣着尊贵﹑相貌俊逸的壮年男人,正要询问儿子来者是何方贵客,儿子赶紧起身上前,搀了母亲,向魏颗介绍:
“颗公子,家母年迈,不便见礼,望见谅。”
魏颗早起身上前,向袁母揖了大礼,作了自我介绍。
袁母年迈,双耳失聪,也听不见魏颗的问安,只是尽了主母之礼,劝魏颗入座用茶,然后便退出了厅堂,回后宅时,再次打量廊下几位衣着尊贵的家役,心有疑惑,也不便过问。
魏颗和袁期重新入座,魏颗品咽着茶水,观察袁期,见他比自己年少,却气宇超群,初见他魏颗时,虽有些惊诧,但很快便恢复沉稳,冷静从容,行若无事。虽身居这僻壤之地,却不卑不亢,果然如父亲夸赞的那样,非等闲之辈。
是真金,埋得再深也掩盖不了他身上光芒。
袁期只字不问魏颗为何而来。
魏颗品咽了几尊茶水,又稍坐片刻,开始言如正传了。于是,他望向袁期,谦恭的微笑着,说道:
“魏颗好像比袁先生年长些,就以兄自居了,望袁先生不要嫌弃。”
“能与颗公子称兄道弟,那可是袁期高攀了。”
“期弟两次救魏颗的姨娘于危难之中,魏府上下都不胜感激,魏颗此番是奉家父之命专程前来致谢的。”魏颗说着让外边厢房廊下的家卫将礼品呈上。
袁期忙站起来推辞说:
“救人于危难乃是做人的美德,怎求回报?难道说兄长您遇到同样的事情就不去做了,做了就要求回报吗?况且,是这么贵重的礼物,望兄长收回。”
“哎!却之不恭,既然带来,就没有带走的理由,莫非袁期弟嫌弃魏颗的心意贱么?”魏颗满面的推诚相见。
袁期见魏颗说出这样的话,就不再推辞。
魏颗担心自己的到来会使这个家不得安宁,也就不便久留,随起身邀请袁期到自家的猎场踏春,袁期欣然应允。
仲春尾末,日暧风和,整个山野已披绿着翠,一派欣欣向荣之势,有奈不住性子的山花已开放在丛绿之中。
魏颗自幼是礼仪束身,长大又出仕封爵,南征北战,也算是峥嵘了大半生,今乍见山青水澈,风软云闲的春天景致,顿觉心胸豁然,有些意马心猿。他和袁期都不带一个随从,各自骑匹骏马,谈笑着游走在绿草茸茸的山野间。
“袁弟!”魏颗很兴奋,“你两次救魏颗的姨娘于危难,何不求家父荐你入朝出仕?”
“哦!三年前令尊已向袁期提及,袁期不敢应允。”
“为何?”
“在哪皆是进食穿衣,袁期眷恋这山村故野。”袁期非常感激魏颗的美意,觉得他和他父亲一样礼贤下士,有胸襟。
“身为男人,只有封爵立功,才不枉为人。”魏颗还在坚持。
“母在,子不远游;以后再计议此事吧!”
“呵呵!袁弟可别忘了,‘母在,子不远游’的下面是‘游必有方’”
“家父离世,袁期求学在外,未能送家父最后一程,每想起便痛悔不已。家母在,袁期绝不外游。”
话说到这份上,魏颗也不再坚持了。他伸手扯过袁期,说道:
“你我二人登高望远去。”
正是春天,风和日暖,鸟语花香,二人登上高处,放眼四望,只见山下的百姓忙着春耕,一派安居乐业的田园盛世风光。
魏颗拉袁期席坐于青草上,不禁感慨道:
“小国再富庶,抵不住大国的攻打。还是我大晋,身为农人,也比那些即将灭亡的小国君主有福禄。”
魏颗所说的小国,暗指路国。晋国自灭了翟国,扩展了疆域,景公一直寻找合适的机会再次扩疆,只是没有目标罢了。而酆舒杀死了景公的姐姐,刺瞎了潞王的眼睛,对于大晋来说,这是天赐良机,景公是不会放过路国的,会像灭翟国一样灭了路国。
“正是,附属于大国之间的小国有一天会被灭尽,接下来,便是大国之间较量了。但较量的结果,大国之中必会诞生一个最强大国,这个最强大国有一天会像大国灭小国一样,将大国逐一灭掉……”
“哦?那大概需要多久呢?”
“嗯?”
“最强大国的诞生需要多久呢?”
“快则几十年,慢则几百年,这要看天意了。”袁期说到这里,仰天长叹一声。
“那最强大国会是我大晋吗?”
“一切皆有可能,如果大晋一直强大的话,可以阻止秦国不能越过崤山,那样秦国便不能与各诸候国会盟,那最强大国则有可能是我大晋……”
魏颗大吃一惊:
“我大晋为何不能一直强大?”
“自赵盾设立了公族大夫,便注定我大晋不能一直强大。其实,英明睿智的文公早看穿了这些,才在宗庙中立誓,废除公族大夫这一尊位,可赵盾为了一己之私,竟重新设立公族大夫,那可是为我大晋的分崩埋下隐患的。”
魏颗心情本来很愉悦,听了袁期的分析,突然沉重起来,可袁期的分析,又的确合情合理。于是,他又问:
“最强大国若不是我大晋的话,有可能会是强楚吗?”
袁期笑了起来:
“怎么可能。申公巫臣教会了吴国制造战车,那吴国有一天将是强楚的劲敌。有了吴国这个劲敌,楚国恐怕会是最早被最强大国灭亡的国家。”
“除了强楚,齐、鲁无论在国力和地势上,都不可能是最强大国的,那最强大国不还是我大晋吗?”
“颗兄怎么忘了崤山那边的秦国。”
魏颗难以置信,但还是恭敬的说:
“兄愿闻其详,望弟不吝赐教。”
“颗兄客气了。谁会成为将来的最强大国,那要看一国之君如何对待下臣了。当年,襄公登仙,赵盾违背王命,另立在秦国的王子雍,并派士会去秦国迎接,结果,士会那边迎回了雍,这边赵盾又立了太子夷皋。害得士会亡命秦国。后来,赵盾又派令尊用苦肉计骗回士会,秦康公虽然被骗了,不但不予计较,还派人送回士会的家眷,士会感激不尽,劝说吾王,息兵养民,不再与秦国发生任何兵战。而楚庄王呢,他因为一个美妍的夏姬,竟灭了申公巫臣全族,这才有申公巫臣奔赴吴国去教吴国人制造战车。再就是楚国的苗贲皇,那样一位贤能之臣,在楚庄王灭他全族之时,逃到我大晋,为我大晋尽忠尽力。秦康公与楚庄公,一个宽空仁义,一个手段狠辣。强楚再强,弱秦再弱,那只是眼前的暂时,几十年之后,几百年之后,你再看强楚还强不强,再看弱秦还弱不弱。谁强谁弱,就看如何对待下臣了……”
袁期论起天下大势,是侃侃而谈。
魏颗听得纠结不已,心惊肉跳,很是担心晋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