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混乱之中,魏锜脸上的丧巾掉落了,他那本没有表情的五官突然变得狰狞起来,抓解袆的手,像中了巫咒一样,是越抓越紧,。
执管丧事的老侍役赶紧拾起丧巾,将他狰狞的脸重新盖住。
解祎原来很高兴,高兴将军在她的哭喊下终于有感应;接着便是恐惧:
将军怎么越抓越紧。
她的手腕快被抓碎了,疼得她大汗淋漓,脸色苍白;疼得他也不知道啥是高兴,啥是恐惧了。
胆小的人早已退出了灵堂,站在远处惊恐地观望。灵堂里只有几个胆大的役人和魏颗、魏相、魏夫人。
魏颗见解祎疼得快支持不住了,怎奈父亲握四娘的便手紧得连根针也插不进去。他急忙冲一旁的魏出喊:
“魏侍官快,快……快去喊魏老爹!”
魏老爹也在陪葬的名单之中,不过,他是主动提出为老爷陪葬的,这会儿正好不在灵堂。
魏出在书院寻到了魏老爹,他正在和魏灯整理老爷生前的遗物,听了魏出说的大概,急忙奔到灵堂,抓过魏锜抓解祎的那支胳膊,嘴里默念着咒语,右手在魏锜的胳膊肘上狠劲凿了几个栗暴。
魏锜的手慢慢松开了。
解祎顺势昏厥在魏颗怀里,魏相见状,忙把解祎抢了去,说道:
“我送四娘回她的院里歇息。”魏相说着,抱着解祎就向外走。
魏颗伸手拦住他说:“让魏妈将四娘抱回院吧!”魏颗边说边回头对魏妈说:“魏妈快将四娘抱回院,让麻医生瞧看一下。”
魏相无奈,只得把解祎递给魏妈。
魏老爹见解祎被魏妈抱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嚎啕大哭着说:
“对不起了老爷,阴阳异路,人鬼不同道,活人和死人不一层天呀!我活人只能相着活人呀……”
深夜的魏府,大门两侧悬挂着的丧幡,正随着夜风摇曳飘荡,如断线的风筝欲随风而去;门基上的油灯也哆哆嗦嗦摇摆着,像失去男人的少妇在无助哭泣。
灵堂里,除了给魏锜陪殉的人在守灵,所有的主子和执事家役全聚集在厅堂内室。
因为魏锜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多活的这些时日,无论对他本人或家人来说,都是上天多给的,所以,对于魏锜的乘鹤西去,魏府里的人并没有表现得痛不欲生,或许是魏颗在府里已经很成功地取代了他这片天空的位置的缘故,总而言之,府里的人包括整个家族都很悲痛,但并没有痛不欲生。
现在,吕地和魏地的家臣及族人都在,魏颗宣读了父亲的遗嘱,及三夫人的休遣书,但却没有提及父亲在战场上临死之前对四娘的安排。
众人都对遗嘱无异议,只是听了三夫人的休遣书之后都惊呼不止,认为将她休遣到娘家倒是对她太仁慈了,很是不满。一时,厅堂里议论纷纷:
“究起根源,老爷先前所承受的嫉恙,还是三夫人所祸。”
“是呀是呀!她若不祸害四夫人落水,老爷哪会受到惊吓,不受到惊吓也不会衰身。”
“三夫人生前就想一人霸着老爷,不如也让她给老爷陪葬。”
“对对对!让三夫人给老爷陪葬。”众人异口同声地说。
“不行,”魏颗打断众人的话,说道,“若将三娘与父亲陪葬,三娘的娘家人就不知道她在府里的所作所为,从此便会以三娘为父亲陪葬有功为借口,在当地更加狐假虎威,给我们制造麻,将三娘休回娘家,娘家人看了休书,自会收敛。”
“颗公子分析的对。”众人又异口同声地说。
“那诸位对父亲在遗嘱里的其它分配和安排有异议否?”魏颗又问道:
除了有几声欲言又止的咳嗽外,没一个人说话。
魏相猛地抬起头看着魏颗,张嘴刚要说什么。
魏颗刺的站起来,抢在他的前面说:“家父既然立了遗嘱,就是希望我们做儿子的尊照他的遗嘱去做,如若不然,家父就没有必要立遗嘱了,诸位说是不是?”
“对!老爷在遗嘱里的分配和安排还是很周全的,处处都照顾到了,连老年家臣的养老问题都想到了,只有老爷才有这份厚重的德仁之心啊!”有人紧跟着魏颗的话音说。
魏相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那好,”魏颗环顾一下所有的人,又接着说道,“那……那下面我们就策划酌定一下丧葬的操办事宜吧!”魏颗紧接着又望着魏出说:“魏侍官!”
“颗公子。”魏出站了起来。
“您来说。”魏颗说。
“前面有车,后面有辙,所不同的就是陪葬的人数在逐年增加,我们老爷乃六朝元老,陪葬的人数只能比别的士卿多,不能比别的士卿少。在别的方面也可以随大流,也可以稍微奢侈一点点,哦……这是我魏出的提议,只是供在坐的诸位商斟一下。”
“嗯。”
“对。”
……
直到子丑相交之时,才把下葬之前的所有事项策划酌定停当。于是,众人纷纷散去,男人该守灵的去灵堂守灵了;女人该回房歇息的回房歇息了。
“颗儿。”魏夫人急忙喊住了快步出内室的魏颗。
“母亲。”魏颗转身回到母亲身边坐下。
魏夫人摇头叹息了一声,问道:
“你四娘?”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又问,“遗嘱里让你四娘改嫁,怎么又要让她陪葬?”
魏颗明白母亲的意思,但他自己心里的有些话又不好和母亲明说,于是,他也跟着叹道:“唉!是父亲乘鹤前的遗言,有吾王和全体三军为证。”
“父亲更改了遗嘱,哥哥还要父命难违吗?”魏相突然从外面进来,瞪着眼睛质问魏颗。
魏颗望着魏相布满血丝的双眼,知道他为解祎陪葬的事倍受煎熬,心想:若回答“父命难违”势必他会走极端,他太了解这个二弟了。想到这里,他只得模棱两可地说:
“可父亲的遗言,有吾王和全体三军为证。”
魏相对魏颗的回答迷惑不解: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哥哥了:心里早已运筹帷幄,嘴上仍严丝合缝,不露半点口风。但他既然没回答“父命难违”,说明他心里另有打算。于是,他步出内室,离开灵堂,吩咐贴身扈从:密切注意魏颗在殓葬父亲前的举动。
解祎苏醒后,又在苦霜的搀扶下来到灵堂。魏颗不放心,吩咐魏妈,在解祎的身边安置两个身体粗壮的中年女役照顾她。
魏锜的尸体入殓进棺这一天。
当四个身体硕大、健壮的男侍抬着魏锜的尸体入棺时,解祎激灵一下睁大了双眼,张着嘴急促地喘息着,欲挣脱抱架她胳膊的女侍。
魏颗见状,赶紧冲两位女侍使眼色,两位女侍会意,立即抱紧了解祎。
魏锜的尸体入殓完毕,魏出让人将准备好入殓的物品打开,开始给魏锜入殓随葬物品。
一位老年男侍每放进棺柩里一件物品都要高声宣念一下,另一侍役紧跟着用笔在木牍上做一下记录。最后,魏颗捧出父亲生前最爱的弓箭,放在棺柩里的魏锜身边。
遗物入殓完毕,八个侍役缓缓抬起厚重的棺盖,准备盖棺上钉。
解祎大惊,啊!要上棺盖?可上了棺盖之后将军的灵魂就出不来了,将军的灵魂若出不来,那我到了将军那里就见不到他了。
解祎想到这里,嗷地一声大哭,猛地挣脱女侍役的胳膊扑了上去。
两个女侍役意识到之后,赶紧将解祎架离棺柩。
“不不……不……我不要盖将军……我不要盖将军……!”解祎一边哭喊一边拼命挣脱着抱她的女侍役。
所有的人都知道,老爷生前最宠她,夫人也待她不薄,现在,所有人也都知道她要为老爷陪葬,再加上她有一身的神秘医术。所以,她这一哭闹,八个抬棺盖的人一动不动地怔在那里,所有的人都怔在那里。
魏颗气得用手指着解祎的眉头,愤怒地说:
“你你……你,难道说要软葬了父亲不成,哪有不盖棺的道理。”
魏颗又厉声对抬棺的人说:
“盖棺!”
“求你们不要盖棺,盖上棺将军的灵魂就出不来了,妾到了那边怎么见到将军呀!不要盖……”
但棺盖还是在解祎的哭喊中盖上了,并用粗长的钉砸紧,又密封。
子时,魏灯出恭毕,净了手,踩着摇摆而模糊的灯光,小心翼翼的去向灵堂,他的心里是昏天黑地的绝望 ,因为姐姐要给老爷陪葬了。
本来之前,他在这个世上也没有一个亲人,当得知解袆是他亲姐姐,可谓是意外之喜。可是,这才多长时间呀,姐姐这个唯一的亲也要失去了,从此他魏灯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孤身一人。
魏灯这样想着,是泪水滂沱。正在这时,魏颗突然迎面拦住了他,将他拉到一旁,附身给他耳语了一番之后,又交给他一小包东西。
魏灯接过那包东西,激动的点点头,也不哭了,反而是心情大好,飞快的向灵堂奔去。
解祎一直呆呆的陪守在魏锜的棺柩前,只等着为将军陪葬,不哭不啼,不吃不喝,平静得如一个没有魂魄的美丽绝伦的活尸。
魏灯来到灵堂,趁着守灵的人替换时,他赶紧给解袆递上一碟水,但解袆没有任何反应。魏灯就俯在她耳边小声说:
“姐姐,颗公子说了,所有陪葬人都要喝这样的水的。”
解祎这才麻木地端起水杯一饮而进,可她喝过水后不多时,便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