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前的天气,一直阴雾弥漫,晦暗湿冷,难得有一个晴天。
晋景公一直对邲之战的惨败不能释怀,也一直后悔没有率军亲征。人家楚国隔着蔡国、息国等国家,楚庄王还不怕远途跋涉,人马疲劳,率军亲征呢,而晋国与郑国是界邻,他这个晋王竟没有率军亲征。所以,邲之战之后,晋景公的心情,如这将要入冬的天气,阴雾弥慢,愁云惨淡,日夜不能开颜。
这一天,众臣侍朝结束,晋景宣布休朝,却有一位名叫屠岸贾的大夫迟迟没有离去,而是留了下来,一副为王为忧的样子,跪拜行了大礼,哽咽着问晋景公:
“吾王,邲之战都过去快一月了,您为何还闷闷不乐?这可对您的尊体不利呀!”
不错,是过去快一月了,可晋王还觉得就发生在昨天。那些参战将佐,是只字不提邲之战的惨败,三军统帅荀林父也只是回师复命时跪拜请罪,之后也是只字不提惨败之因,他令士相国彻查惨败原因,到现在也不见士相国给他禀报结果,每天侍朝的大小文武,皆没事人似的,却不知他晋景公心里的疼痛,不仅仅是为阵亡将士,更是因为诸侯霸主的地位毁于邲之战。
此刻,晋景公见一个小大夫关心此事,还看出他晋景公一直为邲之战而愁闷,很是感动,赶紧令他平身,然后赐坐,这才叹息一声,说道:
“先王励精图治,挣得的诸侯霸主地位,就这样被邲之战给毁了,毁在了寡人手里,这是晋国的耻辱,也是寡人的耻辱,如果不能搬回诸侯霸主的地位,寡人会一直闷闷不乐,一直愁郁到死不冥目。”
“吾王为此事愁郁,那些造成惨败的参战将佐,恐怕早忘记了惨败之事。”
“正是。身为三军统帅的荀林父,还有那些参战将佐,恐怕未有寡人的心痛感受。唉,寡人如此深信荀林父的率军才能,他竟如此让寡人失望。”
“吾王,这怪不得荀林父,那些将佐大部份都是赵家人,尾大不掉,恐怕荀林父也无可奈何。”
“哦,竟有此事?荀林父怎只字不提?”晋景公对屠岸贾这话很感兴趣。
“吾王,荀林父为人诚实,何况又是殿堂之上,众臣瞩目,吾王当时也没让他细说,只令士相国彻查。吾王既然疑惑,何不召荀林父问个详细,看小臣分析得是否正确。”
晋景公可能被惨败之事气晕了,听了屠岸贾这番话,如梦初醒。
邲之战的惨败,荀林父复命时跪拜请罪,是在殿堂上,众臣瞩目,而私下他从未召荀林父过问详细,因为他觉得这是士相国的职责。可现在屠岸贾一提醒,他突然觉得身为一国之君,有必要召荀林父私问详细。
有了这样的念头,一刻也不能迟缓,立即下令召荀林父。
屠岸贾劝道:“吾王,恐怕荀林父还未回到府中,又被您突然召见,会让别的臣僚猜疑,不在一时,待晚上入静,再召也不迟,省得招摇。”
晋景公采纳了屠岸贾的建议。
是夜,灯火通明的晋王宫里,晋王正襟危坐,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面前跪着的荀林父,好一会都不说一句话。
这是屠岸贾给晋景公献的注意,让晋景公端架子,不给荀林父好脸色。
荀林父知道晋景公还对邲之战的惨败不能释怀,所以,他诚惶诚恐地跪着,猜不透晋王深夜召他进宫是为了何事:晋、楚战役都过去这么多天了,难道说大王又想翻悔吗?这可不是大王平日的作风呀!难道说还有别的事把自己牵涉进去了?还能有什么事呢……
一时,荀林父如坠云雾之中。
“荀林父!” 晋王终于说话了,虽端着架子,阴沉着脸,但语气却极尽宽厚,温和。
“大王,微臣在。”荀林父的声音里流淌着忧恐。
“好了好了!别无外人,你就不要老跪在那了,我的荀林父。”晋景公终于不忍心再吓唬荀林父了。
“谢大王。”荀林父平身。
“我的统帅呀!你知道本王深夜召你进宫,是为了何事吗?”
“大王,微臣不知,求大王明示。”
“本王虽说让士贞子调查违背军规之人,但本王还是想听听你述说一下战事的前因后果。”
荀林父一听,神经一下子绷紧了,心想:果然还是晋、楚战役之事呀!只得如实回答说:
“哦,是这样的大王,我们到达郑国时,才知道郑国和楚国已经讲和,当时我说:这次没有赶上解救郑国百姓的苦难,我们出兵还有什么用?如果楚军再次讨伐郑国,我们再来解救也不晚。”
“是呀!班师回国不就是了。”
“可副帅先縠说,晋国之所以能称霸诸侯,靠的就是军队强大,现在眼看着郑国被楚国征服,而不去迎战,不能说是军队强大,退兵这种事只有你们能做到,我绝对不会做的……他说着就率领自己的军队,单独进攻楚军,魏锜和赵旃看到先縠进攻楚军,也不甘落后,请求带几名将士跟上去,到楚营求盟,被准之后,二人奔赴楚营。微臣一边派人去救援先縠,一边派战车去接应魏锜和赵旃,结果楚军以为我们出兵进攻,立即反扑,而我军毫无备战,就……就这样遭遇惨败。其实,先縠是为了夸显咱晋国的军队强大,才这样做的;而魏锜和赵旃呢,二人在战场上从来就是不甘落后的,这都是我这个做统帅的失职啊!求大王处罚我这个统帅吧!”
荀林父说着,又跪拜在地。
“荀林父,你就不要往自己身上揽这失职之罪了,这不是很明了的事吗,没有先縠的擅自进攻楚营,也就不存在魏锜和赵旃的不甘落后;没有先縠的违背军规,也就不存在你的失职,可本王让士贞子严查此事,他大张旗鼓地查了这么久,也没有给本王个结果。”
“大王,士贞伯心中是有数的,因为您让他严查此事的第二天,我们俩就攀谈过此事,他是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的,末了,他好像说:原来常胜将军魏锜也掺和在里面,怪不得大王让我严查此事。”
“本王哪里知道的如此详细,这个士贞子,他既然早已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干吗现在还没给本王一个结果,他葫芦又在卖什么药?”
被晋景公召见结束,荀林父却步退出,屏帏后的屠岸贾这才走出来,给晋景公揖礼后,意味深长的说:
“吾王,微臣分析得如何?那先家与赵家的亲蜜关系,可是世人皆知呀!”
屠岸贾的这番话,又让晋景公想起了前朝的前朝的那些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