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祎睡得正香,被外面的说话声吵醒,她猛的睁开双眼,见室内一片亮堂,将军却不在她身边,立时便慌了,怀疑昨晚的一切都是梦境。
急忙环顾室内,只见将军的玄色正服叠放在一旁的鲜席上,正服上是黑色大带,她这才知道昨晚的一切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这才放下心。
可将军怎么也不喊醒自己就走了,他会不会又将自己丢在这后园子里不理不采呢?
她又慌了,急忙披衣起来,不顾晨寒,跑出屋室。
杲杲日出,愿言思伯。
解祎嘴里喊着“将军”,从院落里跑了出去。当看到魏锜正身着白色简服,腰系白色蔽膝,正在园子里练身时,她的心方才踏实。
初冬的早晨,霞光映照,银霜生辉,橘红色的朝阳把整个大园子普照得艳光闪闪。
晨气缭绕之中,湿漉漉的树木﹑假山、还有波光闪闪的湖面,这一切把朝霞的光辉折射得五彩缤纷,犹如隔世的仙界。
解祎认为,这是后园最美妙的早晨。
魏锜披着霞光晨气,犹如这仙界中的奇人,他所使唤的一招一势也尽显仙人之风骨。当听到解祎在惊慌地喊“将军”时,他忙收住身子。
解祎见魏锜收住了身,这才赤着双脚,披散着头发跑了过去。
魏锜见解祎如此模样,忙迎上去,不顾左臂未愈,便将她高高抱起。
解袆幸福地笑,心想:
将军呀!十年前你便是如此这般抱祖姬的。
于是,她附在魏锜耳边激动地说:
“将军,我想告诉你,我是……”
可话到嘴边,解祎又咽了下去,心想:
我把自己真实的身份告诉将军,他会不会因父亲的事受牵连?会不会因父亲的事嫌弃我?
唉!算了,不让将军知道也罢,免得节外生枝,我解祎不是从小就盼着做他的女人吗?现在不是已经实现了,还让他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魏锜把解袆抱进屋室,放在席铺上,给她擦拭着脚上的泥霜,并支起耳朵听她往下说,见她只笑不说,便问:
“适才想告诉老夫什么?”
“嗯……我想告诉将军,解袆想给将军沏一辈子茶,可好?”
“嗯,昨晚不是已经答应你了,神秘兮兮的,老夫还以为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密身世呢。”
解袆立时心慌意乱。
只见魏锜正蹲在她面前给她穿鞋,然后爱怜地捋了捋她睡乱的头发,说道,
“哦!刚才夫人派人来,请你到府里去,快穿上鞋子,梳洗一番吧!”
“嗯。”她慌乱的心,这才平静下来,心有余悸的的点点头。心想:
我去府里干吗还用夫人请?夫人不请我,将军就不能带我进府吗?
这样想着,解袆开始梳发盘髻。
“见了夫人你要谦卑!按礼制行事。”魏锜望着正忙着梳妆的解祎说。
“嗯。”解祎束发完毕,开始穿戴昨晚苦霜她们送来的新衣。
“夫人若训斥你,只唯唯听命便是。”魏锜帮她束腰带。
“哦?否则呢。”解祎穿戴整齐,不悦的推开魏锜,仰起脸,很认真的问。
“否则,有你苦头吃。”魏锜点着她的鼻子说。
“哼!”解祎转身走开。
这时,外边的魏灯请示洗漱。
魏锜便牵着解祎那双粗糙的小手来到外室,在魏灯的侍侯下,洗手净面,然后坐于席上几前,随便吃了点魏灯摆放上来的热饭食,漱了口,解祎被魏锜牵着手,穿过通门,进府去了。
此时此刻是晴天白日,解祎看到的府邸屋宇,自然与她初来的晚上所看到的不同。
那些院落,那些屋宇,那些正在落叶的树木和滕曼,对于她来说,都显得威仪而尊贵,就像伟岸的将军一样尊贵。
“到了厅堂,廊下退履,夫人就端坐在主位上。你知道什么是主位吗?就是正对堂门,高出一台的位置,你先与夫人行礼,然后,由尊到卑,再与左右下首的家人逐一行礼……”魏锜小声嘱咐她。
而她并未听进去,只是目不暇接左顾右盼,突然,她指着一处落木掩映的院落,问道:
“那是夫人的居处吗?”
“否,那是环儿娘的居处。”
“环儿娘是何人?”
“环儿是老夫的小女,那环儿娘是何人呢?”
“哦,明白了,除了夫人之外,将军还有别的夫人吧。”
“嗯,小解祎不也是其中之一。”
她不再言语,被魏锜牵着手,很被动的跟着行走,好一会儿都不问东问西了。只是当看到魏颗的居处时,她挣脱魏锜的牵手,指着那落木掩映的室宇,问道:
“那处豪华的院落定是夫人的居处无疑了。”
“否,那是颗儿的居处。”
“颗儿?”
“带人埋葬你父亲,又带你回府的颗儿。”
“嗯,谦谦君子,威仪俊逸。”她忍不住称赞道。
“那老夫呢?”魏锜突然站定,双眸如剑的盯着她。
解祎一怔,眼前的将军与刚才判若两人,便小心的答道:
“挺拔伟岸,气宇不凡。”
“哈哈哈!”魏锜满意的大笑,然后,一把扯过她的手,不容拒绝的牵着她,继续行走,过了一会儿,他头也不回的问道,“你可想住在这样的院落里?”
“若有可能,自当鼓瑟庆之!”解祎回答。
魏锜哈哈大笑。
“将军为何笑?会有吗?”解祎快走两步,与将军并行,仰着一张美佳佳的五官,很认真的问。
“会有的,今晚便会有。”魏锜不知如何形容解祎的单纯和无瑕。但随之他又为她担忧:
这样的人进入府邸生活是需要碰壁以后才能适应的,有的人一辈子都适应不了在府邸生存,但又割舍不了府邸里那养尊处优的豪华生活,以至于把自己的生命都葬送进去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不知她能不能适应?希望她能做到适者生存。
穿过院场,来到前庭,拾阶而上,到了厅堂廊下,魏锜退了履,抬脚跨了进去,解祎也慌乱的退履,紧随着魏锜一步跨入,但随即她就愣怔在了那里。
厅堂里有很多人,所有人的目光都一起看向解祎。
有人认出了解祎,并悄悄私语:
“这不是一个多月前,颗公子在路上捡拾的吗?”
“怎么是她?”
众人都一起望魏颗。
魏颗的妻子突然明白,昨晚丈夫为什么与婆婆神秘兮兮的了,她的心一下子欢畅起来,笑眯眯地去看丈夫。
魏颗的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被妻子看得难为情,忙将脸扭向一边。
魏锜则在众人的揖礼下,穿过厅堂,坐于与堂门相对的台上席位。
解祎一下子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厅堂席坐的女眷,个个雍荣华丽,贵气暄天,她不知哪位是夫人,左右反复环顾,终究不敢忘拜,求助似地望向魏锜,后悔的直冒汗,为什么在进府的途中没有注意听将军的嘱咐。
魏锜已端坐在主位上,与夫人并排席坐。他也在焦急地望着解祎,并冲他使眼色,用眼睛告诉她,他身边的便是夫人。
解袆会意,快步走到与堂门相对的台上席位,向端坐着的魏锜身边的那位高髻入云,赤锦贵衫,褐色秀裳的贵夫人面前,“扑通”跪了下来。
这时,昨晚的孤寂和凄凉在魏夫人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种至高无上的尊贵感使她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她让解祎抬起头来,居高临下的端详着解祎的五官。见解祎细眉凤眼,口唇厚正,下巴方圆,确如颗儿所说,一副贵人之相。就孤傲地微微翘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仪表雍容地用手示意解祎站起来,并缓慢而尊傲地说:
“认识一下家里人,去坐吧!”
在魏妈的引介下,解祎由尊到卑,拜过在坐的每一位家人。之后,却不知坐在哪里,她左右环顾了一遍仍无所适从,又用求助似的眼睛偷视魏锜。
“嘻嘻……”这时,人堆里不时传出窃笑声。
魏锜不说话,用眼睛快速的乜斜了一下魏夫人。
魏夫人赶紧冲魏妈笑了笑,努努嘴。
魏妈这才走到最下首的席位前,用手一指,说道:
“四夫人,您请入座。”
解袆赶紧望向魏妈指引的地方,果然有一处空席位。
怎么是离将军最远的席位?怪不得自己刚才看不到。
解袆来到自己的席位前,没有立即入座,而是站在席位前回头看了看,然后,她便凑近魏妈耳旁,压低声音,很小声地问:
“每次我都坐在这门口吗?”
尽管她的声音很小,所有的人还是都听到了,全都哄堂大笑。
魏夫人也忍俊不禁,觉得解祎傻傻的很可爱,没有想像中的那么让人讨厌。
魏妈捂嘴大笑,然后免强忍住笑,说道:
“只有在全家人在厅堂相聚之时,不过,以后老爷身边若再添了侍奉的新人,会席坐在您的下首。”
解祎已满脸通红,慌忙落了坐,她发现将军也在冲自己笑。
她心里明白,席位虽在最下首,但这是魏府对她的承认,从此她便是属于这个府邸的人。
到了中午,魏夫人让所有的人都留下一块进食,算是对魏锜收纳解祎的表示。
饭食很丰盛,解祎却无心食用。
魏锜没在府里进食,而是在众人的揖礼之下,早早便离开了,但他从解祎跟前经过时,冲她点头微笑了。解祎也仰起脸望着他笑,直到他的身影在她的视线里消失,才转过身来。
午饭后,人皆散去。
解祎坐也不是,走也不是,见厅堂里的人都快走完了,她也慢腾腾地站了起来,心里很难受:难道说还要回到后园子去吗?将军不在,自己是不好意思向夫人提出搬进府里来的。于是,她也没向魏夫人揖辞,便犹豫不定的欲要离开。这时,魏夫人喊住了她:
“你不必去后园子了,府里已与你收拾了屋室,让役人带你过去看看。”
“是。”解祎心花怒放,忙冲魏夫人恭恭敬敬地点头;然后就要随役人离开。
“慢!”魏夫人一改在众人面前的尊贵文雅,神情突然严厉地说道,“离开之前,要向老身行辞礼,被准了,才能离去。”
“是。”解祎突然想起将军在后园对她的嘱府了,赶紧唯唯听命的揖礼。
“是‘尊命’,而是‘是’”
“尊命夫人。”
“你小小年纪,又生得这么奇美,在界野,即使你不把身子许给我家老爷,我家老爷仍然会帮你葬父的,何必用这下下招。现在,你既然是老爷的人了,我倒想听你说句实话,你是真心实意喜欢我家老爷吗?”
“是的夫人。”解袆心里很难受。
“你一个正含苞欲放的小佳人,一见面就喜欢上一个五十八岁,快进入花甲之年的老人?鬼才相信。”
解袆无言以对,满脸通红。
魏夫人看到解袆被自己问得面红耳赤,感到很满意,就把话题一转又说:
“什么事都要有个度数,别忘了老爷已是快花甲之人!他可不是你一个人的。”
“知道了……哦不,尊命夫人。”解祎想快点离开厅堂。
“老爷若在你那里进食,缺什么了让下人向魏妈索讨!”魏夫人说罢,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下去吧!”
解祎这才如释重负地退了厅堂。当她被苦霜带引着,穿过院场时,只见正落叶的滕曼下,一位身着橙色礼服的夫人正向她这边张望,当看到她时,迎着她快步走来,并目光如刀的冷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