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颗散了值,回到府邸,天色尚早,他脱去礼服,换上常服,便去了后园子。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最近为何爱去后园子。
穿过院场,从魏相的院落里,又传出魏相发酒疯的喧闹。
偌大的府邸,总是不安静,以前是三夫人经常犯病,现在又多了相弟经常发酒疯。
魏颗说不清楚自己最近为何爱去后园子,但他心知肚明,相弟最近为何爱发酒疯。
无论是三娘的犯病,或是相弟的发酒疯,都是因为想拥有自己的那份至爱,而又无法拥有,却又无可奈何。
皆囿于心中那份苦,而不能释然,便经常犯病,经常发酒疯。
魏颗到了后园子,魏绛和儿子魏颉正在后园的空场练箭,几个仆役正忙碌的移动箭靶,见魏颗来了,魏绛和魏颉忙丢下箭弩跑过来向魏颗揖礼,移动箭靶的几个仆役也停下忙碌,在原地远远的向魏颗揖礼。
魏颗担心魏绛和魏颉会缠着自己教他们习箭,还了礼便立即摆摆手,指了指滕曼的方向,然后快步向那里走去,将失望留给了身后的魏绛和魏颉。
后园子没了魏灯,便没了人烟。滕曼在枝条上残留的枯叶被寒风拽下来之后,再也没人清理了。
想起了魏灯,便想起了生命的顽强。小小年纪的他在后园子里,竟能靠吃门役的残汤剩羹存活下来,并且,在几年之后遇到了她,并被她罩着,现在还有幸跟随家父去属地。
魏灯现在应该很快活,父亲如果去猎场狞猎,他还有幸与主子同食同居。
魏颗倚着苍劲的滕曼,望向不远处的院落。
她曾经在那里院落里居住过一段时间,只有年少的魏灯相伴。那段时子,她心里一定很苦吧,只能在荒凉的后园子里呆着,身边只有一个不懂事的少年。
她现在一定和魏灯一样很快活。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叹息一声,俊雅的脸庞上,掠过一缕缕的哀愁,突然明白最近自己为何爱来这后园子了,爱望着后园子的院落发呆了,那应该是和三娘的犯病和相弟的发酒疯一样的。
浑浊的夕阳快沉下去了,但西天上并没有浓烈的晚霞,因为整个天空皆是雾锁烟迷,夕阳只是透过烟雾,障显出它的轮廓来。
那边的魏绛和魏颉,正在发生激烈的争吵,那争吵声隐隐的传到魏颗这边。
魏颗便转过身,背向院落,望向魏绛和魏颉练箭的方向。
那叔侄二人,大概是以射箭定输赢,已停止了争吵,开始了新一轮的比试。
冬天的夕阳,下沉的特别快,刚才还是整个夕阳,一会儿便剩下月牙大小的一缕。
没有了夕阳,夜幕立即便降落了,魏绛和魏颉已收了箭弩,回府去了,几个仆役正在收拾箭靶,抬向通门处的仓室。
魏颗倚坐在粗劲的滕曼上,坐在夜幕里,却不想回府里。他的目光望了湖池对面,但却被夜幕阻碍,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这个后园子,虽人烟稀少,却也发生了很多苍凉的故事,比如说,湖池对面的那位老伯。
这时,一阵脚步场传来,还伴随着焦急的呼唤:
“颗公子!您在吗!”
是魏进的声音。
“魏执事,我在这里。”魏颗应着,起身顺着石子小路迎过去。
“颗公子,在府里到处寻你,若不是绛公子和颉公子说您在这里,恐怕要派人出府去寻了。”魏进到了魏颗面前,揖了礼,着急的说。
“出了何事?如此着急。”魏颗问。
“士相国的家臣有事相请,已在前庭侯等了半个时辰。”
一听说是士府的家臣相请,魏颗不敢怠慢,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府,穿过后宅的院场,来到前庭厅堂,廊下已燃了烛炬,只见那家臣正在阶前焦急的徘徊,一看到魏颗,迎上去,揖了礼,不待魏颗还礼,便一把扯了他,说道:
“颗公子,我家相国请您过府一趟,有急事相商。”
魏颗一看这阵式,知道士贞子有燃眉之急事,他也不便打听有甚急事,也来及换上礼服,只穿了随身的常服,便立即随士府家臣来到士府。
士弱已在大门外的台阶上迎侯他,见他到了,赶紧下台阶揖礼,魏颗还未还礼,他也一把扯住了魏颗的衣袖,着急道:
“怎如此迟缓,家父已在堂室候兄多时了。”
魏颗一看这阵式,知道事情比他想像的还紧急,也不多语,只跟着士弱到了士府后宅,进入堂室,室内烛炬高燃,只见士贞子没有席坐,而是在原地踱步,很焦急的样子,魏颗越发知道事情的重要性,廊下退了履,紧随士弱跨进堂室,向士贞子揖礼,口中拜安:
“贤侄拜见伯父。”
其实,魏颗的父亲比士侦子还年长七八岁,但魏颗一直尊称士贞子为伯父。
士贞子指了一旁的席位,示意他入座,而他自己也入座主位,不等魏颗开言问询,便向魏颗告知深夜召他来的原因。
原来,士大夫先縠,因怕晋、楚之战的惨败追究他的责任,整天惶惶不可终日,又见景公拽着此事让士贞子查个不休,更是坐卧不安,就派人给赤狄人的头领送信,让赤狄人入侵晋国的清池。他本人则计划在晋国的都城倒戈起兵,欲里应外合颠覆晋国。可他又担心自己一家兵弱力薄,想撺掇同在邲之战中违背军规的魏锜和赵旃一起谋反。
赤狄人接到先縠的信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连夜入侵晋国的清池。守城的晋军猝不及防,仓慌之中奋力抗敌,终因没有事先准备而几乎是全军覆没,清池沦陷在赤狄人之手。
晋王速派荀林父统帅三军,去收复清池。与此同时,士贞子的家臣又在先縠的府门外抓获了先縠派给赤狄人送信回来之人,就立即把送信人扭送到晋王面前,从送信人的身上搜出了赤狄人给先縠的回信。
从先縠给赤狄人的回信中得知,前几天他告假回了自己的封属,是为了招集乒马,而他在告假之前,已和赵旃串通,现在赵旃也告假回了自己的封属地,估计是为了招集后马。
昨天先縠从封属地赶回来,连夜去了赵家。
现在的赵家,袭父爵的赵朔死了,赵朔没有一儿半女,他父亲赵盾的三个异母,赵同,赵括和赵婴齐,而赵括已是公族大夫,赵朔的妻子庄姬做主,让给亡夫做丧主的赵婴齐袭了丈夫的正卿职爵,也不妄赵婴齐为丧主期间的
景公最担心的是,赵家三兄弟平时借着是国君亲戚,目中无人,不尊礼制,骄横放纵,会被那先縠给煽动,趁机作乱。
可巧合的是,魏锜也在这种时候回了封属地。魏锜是五朝元老,曾经跟随文公流亡,现在朝堂上的五朝元老,独魏锜一人,所有人会作乱,唯魏锜不会作乱。
尽管连景公都不相信魏锜会被先縠煽动,可怎么竟有这样的巧合,邲之战违背军规的三个人,怎么前后都回了封属地?
所以,景公看了先縠给赤狄人的回信,是怒发冲冠,命令军部即刻去先府捉拿先縠,然后再捉拿魏锜和赵旃,最好连赵同,赵括和赵婴齐三兄弟也一并拿下。
士贞了认为不能如此轻率,赶紧阻止说:
“不可呀大王!我们的军队被荀林父带走去平定赤狄人,收复清池了。都城的兵力太薄弱,而那先縠是早有准备,若再牵边魏锜和赵旃及赵家,恐怕我们的胜算不大。”
“难道我们惟坐而待亡?任由那先縠颠覆我大晋?”
“吾王,那先縠心中有鬼,怕是早有反心,只是没遇到时机,而赵旃和赵氏三兄弟,怕是被他蛊惑,一时乱了心志,至于说魏锜,恐怕连吾王也不会相信他有反心吧,只是他先縠扰乱我吾王的视听,给魏锜设陷罢了。”
“士相国还是赶紧谋个捉拿先縠的计策吧。”
“如果明着捉住那先縠,我们的伤亡也很大呀!万一捉不住他让他给逃脱了怎么办?这事不如交给为臣,还是智取吧。”
“哦?以士相国之见该如智取呢?寡人很想得知士相国的智取之策。”
“不如今晚让魏颗前去拜会先縠,佯称他父亲魏锜因怕晋、楚战役的事情受牵连,愿和他一起倒戈。待取得了先縠的信任之后,再趁他不备之时,将他捉拿。大王可派军队事先埋伏在先縠的府门外配合魏颗。”
“既然魏锜没有反心,魏颗只身诱敌,若被那先縠识破,岂不搭了魏颗的性命?”
“若被先縠识破,那是魏颗的伪装不高明。大王,魏颗不会让咱失望的,您相信微臣的眼力吧!”
“嗯。”晋王点点头,同意士贞子的计策。
此时此刻,士贞子向魏颗告知了一切,又说道:
“贤侄,你父亲曾与那先縠独身出城,在人烟稀少的郊野谋事,接着,又在先縠回封属地之前告假去了自己的封属地,即使吾王和为臣相信是巧合,可满朝卿大夫呢?现在先縠谋反做乱已坐实,可你家父的嫌疑如何洗清?”
“家父身边新添了侍奉的新人,再加上家父已有六七年没回封属地躬亲举办饮酒礼和习射礼,便带上新人去了封属地。不过,士贞伯,需要小侄做什么,您吩咐便是,小侄赴趟蹈火,自当不辞。”
“如老夫向吾王献的谋略,你只身一人夜入先府去麻痹先那縠,配合我军捉拿于他,可愿意否?”
魏颗不假思索的答道:“魏颗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