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冬天都是冷睛冷睛的不下一点雨和雪,土地被冻得咯吱咯吱响。老天也不时的变一下脸,胡乱撒下几把雪,往往是还没将地皮覆盖就又雪过天晴了;要不就是昏天黑地的刮过一场凄厉的西北风,之后,天气更加寒彻骨,天空更加碧如洗了,可就是不下雪。
在元月上旬,黑唬了几天脸的老天终于憋不住了,铺天盖地的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时而如梅花漫舞,时而如天女散花,恣意地炫耀着自己的风韵和雍容。没有寒风劲舞,雪片拥挤着,稳稳静静的飘落在地面上。
如同打了大半辈子的光棍条儿突然洞房花烛做了新郎一样。
这是一场久违的雪,魏府里的孩子和少年,纷纷奔出居室,奔到院场,欢呼着﹑笑着﹑跑着﹑在拥挤的雪片里。
这庆祝这场瑞雪,景公率领卿大夫,很隆重的祭祀雪神的降临,并大宴群臣。
魏颗散值回到府邸,用了晚食,披着瑞雪,去书院拜见父亲,才知道大王大宴群臣,父亲侍朝未归,他离开书院,穿过院场,正碰上归来的父亲。
漫天的纷雪中,父亲像个雪中人,身上散发着醉人的酒香。
魏颗侍立在雪中向父亲揖礼,父亲回了礼,直接去了书院。魏颗便跟随在父亲身后也来到书院。
魏锜廊下退了履,迈步进了堂室,他知道儿子在身后,头也没回的说道:
“快进来吧!”
室内早燃了炭,设好了座席,魏锜并未入座,而是转身望向问儿子,一脸的询问。
魏锜再次向父亲揖礼,然后说道:
“父亲,儿子对四娘身世泄密之事,一直有疑问。”
“嗯,说说看。”
“既然再没有第三人知道四娘的身世,那怎么会传到大王那里?”
“我怀疑她说身世之时,是隔壁有耳被役人听到了。”
“隔墙有耳?院里一共才三个役人,魏灯又排除在外,苦霜和乔厨娘有机会吗?”
“苦霜也可以排除在外,她十二岁就来府里,一直就是忍辱负重,我看就只剩下乔厨娘了,可她也没有机会呀!即使有机会,她也不认识大王的人。”魏锜似乎显得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儿也怀疑是她,她虽说没机会,可她会不会把消息透露给三娘?她和三娘可是有些交情的,三娘可是有机会呀!”魏颗望着父亲很小心的问。
魏锜听了儿子的话缄默不语。
“父亲,您经常对孩儿说,战场如若忧柔寡断,就会错失战机,儿倒觉得不止是战场上,在朝堂或家里如若忧柔寡断,也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魏锜仍然缄默不语。
魏颗见父亲一直不说话,也就不再问下去,随即告退出去。
魏锜望着儿子的背影,长叹一声,一脸的无奈,他心里明白,刚才儿子言必有中的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其实,他一开始就怀疑环儿娘,只是无凭无证的不想把事情闹大,如果那样的话,解祎反而更被动,结果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还是想给环儿娘机会让她明白:环儿娘,你怎么还不明白,老夫这么长时间不踏进你的院落半步是怎么回事吗?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对环儿娘的宽容反而是纵容了她。
第二天用早食时,魏锜很认真的吩咐夫人:
“与乔那厨娘把帐结了,再多送她些养老的钱将她遣还回吕地吧!”
乔厨娘是吕地人。
魏夫人很惊奇:
“老爷怎么管起役人的事来了?碎玉环的事也都过去了,大冬天的,乔厨娘那么大年纪还在洗衣房里劳作,这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了,再把她遣还回乡是不是太不近情理了?”
“事不宜迟,今天就让魏进派人送她回吕地。”魏锜毫无缓和的余地。
乔厨娘被魏妈带到帐房里,才明白自己要被遣送出府,立时感到天塌地陷。她不明白,自己一直勤劳能干,深受主子赏识,可只从升迁到了四夫人的院里之后,怎么净遇到倒霉事:先是玉环碎裂,后又被派到洗衣房,这就够倒霉了,可现在又要离开魏府……
她实在想是不通,于是,愤怒地推开魏妈递给她那包多出工钱许多倍的钱,抹着眼泪去找魏夫人讨理去。
乔厨娘刚走出帐房,魏妈一把拽出她说:
“乔婆婆!不要再去难为夫人了,这是众主子和众执事共同决定的。”
听了魏妈的话,乔厨娘绝望了,被魏进和魏妈送出府门后,蹲在地上号啕大哭,她觉得自己亏得慌,怀疑是解祎在背后踢腾她,心里也不住地咒骂解祎膝下绝息、怀里断子。
心里再咒骂,就如同这纷纷降落的大雪一样,一旦降落,再不可能回到天上一样,她这一离开魏府,再也不可能跨进去了,在登上马车的那一刻,她突然嚎啕大哭。
解祎全然不知道乔厨娘的心里憎恨,她看着飘飘洒洒的雪片倾天而降,兴奋得呼喊着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害得苦霜拿着她的披风也跟着她跑前跑后。
孩子们全都跑出院子,欢天喜地的在府里玩起了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他们呼喊着跟过年似的,尽管离过年还有些时日。雪片降落的越拥挤,孩子们的欢叫声就越大。
解祎被这种梦一般的童趣召唤着,她心儿在飞扬,血儿在欢唱。终于,她忍不住了,也从院子里跑出来,跑到院场,跑到戏闹的孩子中去,弯腰屈膝的扯住最后边的小女孩的衣服,跟孩子们一块玩耍、喜戏起来。
小女孩是魏妈的孙女,比环儿还要小,一场游戏结束,她不愿意解祎扯在自己的后面,生气地噘着小嘴,指点着她说:
“没羞,你是奶奶,应该围坐在炭火旁聊天品茶。”
小女孩这一说,孩子们这才发现了解祎,都吃惊地看着她。
解祎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不停地侍弄衣角,根本就没有离去的意思,魏颉见状,就走上前拉着小女孩的手说:
“好妹妹,她既然是奶奶,我们就应该尊重她,是不是呀?就让奶奶扯在你后边吧!让她和我们一块玩……好不好?”
“就不,咋不让她扯在銮姑姑和环姑姑的后边,还有他们几个的后边。”
魏降悄悄将魏颉扯过一旁,低语道:
“母亲嘱咐过我无数遍,去掉礼节上的问候之外,不能与她走得太近;现在,又怎么能与她一块玩耍呀!”
“为什么不能?看样子她比我们年长不了几岁,我们能玩得她为啥就玩不得?”魏颉瞪着魏降说。
“那……那就让她站在你前面做老母鸡吧,省得她在后面为尾巴了。”魏降见魏颉执意留下解袆,就无奈地说。
“嗯,如此甚善。”魏颉点点头。
于是,游戏又重新开始,解袆为老母鸡,她带着身后那扯长嘟的鸡崽们出窝寻食。
这时,魏降扮做的猎鹰突然出现了,它流着三尺垂涎,凶残地嘶叫着欲捕食小鸡崽。老母鸡为了保护小鸡崽,拼命与老鹰搏斗周旋……
小鸡崽们在老母鸡身后吓得叽叽喳喳地乱叫……
站在远处观看的魏颗,只是包着嘴笑了笑,仍然站在远处的角落里欣赏,他觉得这真是一副绝美的睦乐图。
解祎的头上和披风上全落满了雪片,美佳佳地如一只丽质高贵的白天鹅戏游于白茫茫的湖面上:撒欢,躲闪,奔跑,跳跃,并大声的咯咯地笑着,那姿态美不胜收。
她好像天生就是魏家的人,没有任何人对她有隔阂,现在连孩子们也和她玩得这样开心和融洽。忽然,游戏中的老鹰为了捕食到小鸡崽,猛地将“老母鸡”扒甩一旁,“老母鸡”被惯性带引着,踉踉跄跄的跑出去好远,紧跟着又被脚下的坐石狠绊了一下,身子重重地向前猛栽过去。
魏颗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闪电一样奔上去,说是迟,那是快,就在解祎快要一头栽倒之时,魏颗张开又臂,箭一样迎过去,“老母鸡”的身体正好重重地砸在他张着胳膊的怀里。
顷刻之间,时间凝固了,魏颗几乎停止了呼息,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怀里的解袆,想起了与妻子交欢时的幻觉,禁不住浑身颤栗……
在魏颗的怀抱里,解祎惊魂未定,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想到了被他带回府的一路上,他对自己的照顾还有那……饥同餐、渴同饮的一幕幕,娇羞地笑了,感激地说:“谢谢颗公子。”
“你小心……哦不,四娘小心点。”魏颗托抱着解祎,也怔怔地望着她,一时间忘了放手。
这时,“老鹰”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对老母鸡下手太重了,忙丢掉手里的小鸡崽,回身去扶老母鸡,正好看到“老母鸡”被坐石狠绊了一下,惊得用手捂住了嘴。
“小鸡崽”们也随着魏降惊恐的眼光去看,全惊叫着瞪大了双眼,当看到“老母鸡”被魏颗救下了,这才拍手欢呼起来。
魏颗见孩子们欢呼着大笑,忙惊醒似的放开解祎,红着脸,语无论次的说道:
“四娘去玩吧!小心一点。”说吧,快速地离开。
解祎又回到孩子们中间接着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魏相并没有因为这场久违的瑞雪而心情舒畅,他连屋室都没有走出,而是隔着窗户望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发呆。忽然,院外孩子们的欢呼声里好像夹杂着她的声音,他的身体也好象突然间有了生机和灵气,于是,他飞快地跑到院门口,隔着院门缝向外看,果然是她,他看到了,在雪片飘洒的世界里,他隔着门缝忘我的洞观着她的一举一动:欢呼笑闹﹑跳跃奔跑﹑还有她和孩子们的打闹和撕拽……
魏妈见解祎夹杂在孩子们中胡闹,忙匆匆的跑到魏夫人跟前,附在她耳边私语:
“夫人,你听到了没有,四夫人在和几个少公子和家役们的孩子打雪仗呢。”
“是吗?”魏夫人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你是说……她在和孩子们撕打着玩?呵呵!是这样吗?这个心无半点城府的小傻瓜。”
“是的,夫人,要不要去阻止他?”
“哪里用我们管,老爷侍朝也快回来了,让老爷去管她吧!省得她在老爷面前学嘴,说我们管她管的严。”
解祎和孩子们玩得正起劲,魏锜正好披着披风顶着大雪从外面回来。他看到孩子们在雪中玩闹﹑喜戏,也被感动得不由自主地冲孩子们挥了挥手。可他老觉得这喜戏的声音中加杂着解祎的余音,忙驻足细看,果见解祎在雪中和孩子们一块闹腾,立时气得怒形于色,用手指着解祎大发雷霆,可还没等他吼出来,解祎早已察觉,赶紧跑回院子里去了。
魏锜回到夫人的住处,仍怒气未消,生气的质问夫人,在家里是怎么管教家人的,纵容解祎在府里和孩子们打闹。他的目的是想试探一下夫人对解祎的反应,尽管表面上夫人是很喜欢解袆的,他怕夫人是为了孤立环儿娘而故意做给环儿娘看的。
没想到夫人抢白他说:
“她比颉儿年长两岁,颉儿能闹得,她为啥就闹不得?”
“你……”魏锜见夫人没有生气,心里高兴,语气缓和下来说,“颉儿是孩子吗!她怎能和颉儿比呢!”
“你别忘了,人子亦子吗。”魏夫人说。
“哼!”魏锜仍装做很生气的样子,心里却高兴:夫人能容得下解祎这样,说明她不厌烦解祎是发自内心的。
魏锜试探到了夫人对解祎的真实态度,心里甚是欣慰,但解祎与孩子们一块玩耍之事却不能让他释怀:孩子们虽说是孩子,但也都是十四五的青春少年,解祎虽说是长辈,毕间是十六七的年龄,若这样经常玩耍……
立时,魏锜又心烦气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