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过年没有几天的日子，大家的生活一切如常，其他人是学生时代稀松平常却难能可贵的流水账节奏，只有徐垣，他依旧昼夜颠倒地在打工。
徐垣现在同姥姥住在一起，他正常每天晚上九点上班，凌晨四点下班，正好是姥姥睡觉的时间。不过，为了以防姥姥起夜过来看自己，徐垣上班之前还会特意把床弄成有人睡觉的样子，这段时间来，也一直没有被发现。
今天又是如此，姥姥早早就睡下了，徐垣把床铺好，然后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临近过年，在网吧过夜的人反而多了，徐垣守在吧台里，困意不住袭来，就算已经工作了这么长时间，他还是没适应节奏。
徐垣用胳膊支撑着脑袋，靠在吧台上，意识存在前一秒，他记得指针指向的是半夜一点。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好久，徐垣才醒来，刚开始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这个时间会是谁给自己打电话？徐垣把手机掏出来，确实有来电，但却是并不认识的号码，他迟疑了一阵，最后接了起来。
“喂？”
徐垣拿手机在耳边听着，脸色越发青白，打电话过来的人，是徐垣的邻居，此刻在医院，而姥姥正躺在急救室。
顾不上太多，徐垣跑到包间里，把正在店里睡觉的老板叫醒，连解释都没解释，就跑了出来，在路边截到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出租车上，徐垣第一时间调出妈妈的手机号，可要拨出前却停住了，姥姥现在情况未知，无论怎么样，妈妈现在也都赶回不来，只能干着急。想到这，徐垣按了返回，转而调出周覃的手机号，在这个城市，自己也只能麻烦他了。
这个时候的周覃睡地正香，被电话吵醒后，看了来电显示是徐垣，还以为他上班无聊打电话给自己恶作剧：“大哥，你不用睡觉我用睡啊。”
“周覃，我姥姥现在在医院抢救，可能需要用钱，我现在没有，你能不能帮帮我？”徐垣的语气听上去十分冷静，冷静地根本不像一名高中生。
周覃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严重的事情，立马清醒：“好，哪个医院，我马上赶过去。”
挂断电话后，周覃跑到主卧叫醒了爸爸妈妈，简单说了情况，周覃的爸爸妈妈对徐垣家的情况有所了解，一听说需要用钱，没说二话，直接穿上衣服，和周覃一起赶向医院。
徐垣到医院时，姥姥的各项体征已经趋于稳定，只不过还没有清醒，正在观察当中，这对提了一路心的徐垣来说，实属是个最好的消息。但是，他也不能彻底安下心来，还有好多事等着他来解决。
“陈叔叔，真是谢谢你，多亏了你。”病房外，徐垣向一直陪在这里的邻居叔叔道谢，平常徐垣和邻居见面不多，主要是姥姥和邻里关系处的比较好，大家隔壁住着有二十多年了。
“你大半夜的跑哪去了？你姥姥看你不见了，急得都犯病了，这要是不过来找我们，得多危险啊！”陈叔叔作为长辈，这时也不管徐垣是不是自己家孩子，直接斥责道，主要是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过可怕。
徐垣没有吱声，眼底里满是愧色，如果没有邻居一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行了行了，现在你姥姥没事就成，”陈叔叔到底还是可怜徐垣，见一个孩子自己跑前跑后地签字，没有个倚靠在，也不忍心继续说下去，把姥姥的电话本还给徐垣，“以后可千万别这样了，这种情况耽误不得！”
其实徐垣的姥姥身体一向不错，之前虽有过高血压，但吃上药就没事了，今天突然觉得不舒服，想叫徐垣起来帮自己找找药。结果发现徐垣不在，大半夜的，老人心里更急，药也顾不上找了，直接去敲邻居的门，迷迷糊糊地求他们帮忙打电话。可是电话还没打出去，老人家就晕过去了，邻居一家手忙脚乱地把老人送到医院后，这才通知徐垣。
周覃一家比徐垣晚了十多分钟到，途中去取了些现金，到达医院后，听说老人没事，也都松了一口气。
徐垣把邻居先行垫付的钱还上，又去补交了一部分，弄完这些后，才算消停下来。
大半夜的，徐垣对于把周覃一家折腾起来就已经不太好意思了，现在还得借人家钱，心中羞愧感激交杂：“叔叔阿姨，我妈没几天就能回来，等她一回来，就把钱还上。”
“没有关系，你先用着，如果不够的话，再和周覃说，你和他是好朋友，我们肯定会帮忙的。”周覃妈妈柔声安慰徐垣道，眼前这个孩子和周覃一般大，却不得不独自承受这些，作为妈妈着实有些心疼。
“对，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先治病要紧。”周覃爸爸也说道。
“姥姥现在已经没事了，后期的钱也用不了多少，没什么问题了，”徐垣说道，时间已经很晚，他不好意思再麻烦周覃父母，“叔叔阿姨，实在抱歉这么晚把你们叫起来，你们和周覃赶紧回去休息吧。”
“你自己在这能行吗？我们在这陪你吧。”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自己在这就可以，已经够麻烦叔叔阿姨了。”徐垣面有赧色，连忙推辞。
周覃清楚徐垣的性格，爸妈在这他多少也会不自在，于是主动说道：“爸妈，要不你们俩先回去吧，我留在这陪他。”
“也好，那要是有什么事，给我们打电话。”
“嗯。”
送走周覃父母后，徐垣终于在走廊上的长椅上坐下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是怕的，后怕。
如果自己在家，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幸好姥姥现在没事，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他怕是一辈子都会活在自责里，而且，他要怎么去面对妈妈，妈妈已经不能再承受任何伤痛了。
徐垣把头深埋在手里，削瘦的肩膀令其显得十分疲惫，只一个晚上，他好像经历了数次的起伏。即便他想极力回避，那个画面还是硬生生地钻进他的脑袋，就如同纠缠自己永不作休的噩梦一般。
也是在这样一个走廊，徐垣穿着校服跑进来，然后看到妈妈瘫倒在地上，他从未见过妈妈这样，像个疯女人一样，头发散乱着，双手拍打着地面。
他走到妈妈身边，只看到妈妈大张着嘴，却听不到一丁点声音，他跪下来试着叫了一声，“妈”。终于，妈妈那凄厉的哭声钻进他的耳朵，脏兮兮似乎还带着血的脸转过来，她搂住自己，断断续续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声音中说不出的绝望，“怎么办，怎么办啊，垣垣。”而徐垣，甚至还来不及相信这一切。
这是五个月前的事情，徐垣却觉得久远地像上个世纪，徐垣记得自己要进去看爸爸，可妈妈紧紧抱着自己不撒手，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不要看。所以徐垣并没有见到爸爸走前的样子，这总让他有一种恍惚感，直至现在也仍然觉得不真实，关于痛苦最直观的感受便是妈妈撕心裂肺的样子。
提出到外地开饭馆是妈妈的主意，爷爷奶奶那边并不希望他们全家搬过去，只是妈妈考察了很久，为了更好的生活，爸爸最后也同意了。
燃气发生爆炸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大火将餐馆笼罩起来，爸爸本是有逃出来的可能，但是为了救顾客被烧成重伤，送到医院后不久便离开了人世。徐垣想，爸爸一定遭受了非人的痛苦，不然妈妈不会拦着他不让他进去看，那样的画面，妈妈选择了独自承受。
爆炸发生时，妈妈正在外面，如果她早了五分钟，徐垣现在可能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了，但妈妈却因为这样，而更加自责。
餐馆没有了，家里的积蓄为了赔偿被烧伤的顾客，全都搭了进去。生活就是从这一刻起，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家里的男子汉只有他一个人了，他得照顾妈妈，爸爸在梦里嘱咐过自己。
陪着妈妈料理完这一切后，徐垣便转学回来，妈妈留在外地继续工作挣钱，他同姥姥住在一起。
爷爷奶奶那边在爸爸的后事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们有理由这样做，如果当初妈妈不坚持去外地，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发生，妈妈理解，徐垣也理解。
在回来之前，爷爷曾提出要徐垣和他们一起生活，但是被徐垣拒绝了，妈妈已经失去了爸爸，现在不能再没有自己，妈妈会一直活在愧疚当中，而徐垣是唯一可以支持她的人。
这一切，就这样发生了。
徐垣想做一个男子汉，想做一个可以让妈妈依靠的人，但是不管怎么样，他也只有十七岁。有时候，他真的想不通，为什么这些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怨恨过，这对他真的太不公平。
眼泪在手掌中蔓延开来，自他回来之后，还不曾哭过。
周覃坐在他旁边，看着徐垣轻微颤动的肩膀，能感受到他在努力克制。周覃抬手拍了拍徐垣的肩，就像以前一样，他打算什么也不说，朋友能做的，是陪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