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魏姑娘是想要留下,弄清真相为家人报仇么。”女子对这个回答似乎有些差异,抬起头来细细的打量着自己这个救出来的女孩,忽而笑了起来,复述般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柔和“报仇么,如是为了报仇,我大概活不到今日等你口中的那位主子派你来救我了。我之所以苟活至今,不过是为了继续做父亲大人所做的事罢了,父业女承,他不惜搭上一门七十二口的性命也要完成的事,我拼了这条命也要达成,否则来日,我下到黄泉见父亲大人和兄长长姐时,又该如何言说。”“现在我越来越确信了,你果是魏家的女儿,和魏大人一样,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女子笑了起来,眉心那一颗美人痣也跟着舒展,使得本就明艳出挑的面容更有添妩媚的妖娆气质,与方才板着一张公事公办的冰霜美人简直判若两人。“阿楠,掉头老地方。”掀起了厚厚的蜀锦盖帘,女子稍稍提了提声量,对坐在车椽上叼着芦棒杆子的赶车小厮说道,那小厮在出发前便得了主家吩咐,万事车上的那两位说了算,故而一句废话也无,拉着马嚼子,在拐口偏了通往东射门的方向,往女子口中所说的老地方去了。
昨夜的秋雨,又打尽了庭内的海棠,雨滴顺着花瓣海色的纹路滴落,微湿了庭前青石小路。倚在顶楼处的窗畔的男人一袭月白长袍,苍色绣线在袖口边旖旎的勾勒出半株青竹。摸着着阁前柱石,用长发遮住大半容颜,侍卫模样的男子足尖轻点,借了三层处翘起的屋檐为力,一个纵身越入阁中,看着在窗口发呆的东家,露出不赞同的表情来,开口说道“东家,这么做真的好吗,一个小女儿家家的,再说了,你怎就笃定她与我们从前救出的旁的人一样,选择安安稳稳平平凡凡的度日呢,说起来也是,这些年来救出的那些人中,只有六个愿意誓死追随,其中一个后来还临场叛变呢。”
“西风,她不是那种人。”像是特意为了附和男子的话,拆那个名叫西风的侍卫的台一样,男人话音刚落,朝着他们所在的允欢居方向,就出现了一辆熟悉的轻骑车马,血统优良的枣红马速度奇快,从城东到北坊,不过费了一盏茶的空闲而已。“西风,下去准备吧,平日里总抱怨要过一过当我的瘾,今日可便宜你了。”马车越发近了,被称作东家的男人发了今天以来的第二句话,又看了那车一眼,这才从窗边隐去了身影。
因为知道,就算安排好一切,她也不会乖乖按他的布置好的做,即便那是最有利于她的,以前是这样,现在看来,还是这样。不过也对,她若顺从,那也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古灵精怪,倔强又固执的魏元和了,既然拦不住,还不如将她纳入麾下,他虽不济,一个人还是保的住的。反正现在,她绝不可能认出他来了,好吧,那就看看,当年那个死不服输的小丫头现在长成了什么模样,希望,不要和我一样才好。
同样也不虚小厮搀扶,魏元和紧跟在女子后面跳下马车,取下斗篷的兜帽,看着面前这座雕栏玉砌的珠玉楼阁,抬头缓缓念出刻着这楼名字的牌匾“允欢居。”魏元和在心里默默咀嚼了这个名字几遍,她素来不是个恬娴性子,女儿家视为顶重要的针凿女红总静不下心来做好,倒是常女扮男装央着二哥带她出去耍玩,最初不过是去南市的纪氏书坊去寻些奇谈怪志,兵法阵斗的书买来好打发时间。一回生二回熟,后来胆子大了,听行人说起允尘居的姑娘如何如何貌比天仙,当时年少不知事,也不打听清楚允欢居是个什么去处,趁二哥不留意,问了去允欢居的路,用三文钱买来的几根冰糖葫芦贿赂了在街角游戏的几个小孩帮忙传话,竟一个人偷跑去看那些被行人鼓吹的有天人之姿的美娇娘去了。就是被鼻子都快气歪了的二哥拎出来时,她也就刚知道所谓的允欢居,其实便是全帝都最负盛名的花红柳绿纸醉金迷地,暖香软玉温柔乡,为这事二哥骂了她好几天,还赌咒发誓说再也不带这个可怕的妹妹出去了,谁带她出去谁是小狗。至于后来么,因着二哥心悦卢家的六小姐,而她又与那位六小姐感情甚好,为了从妹妹口中探得卢六小姐的口风,加上小妹苦苦求着,还是妥协了,那是哥哥脸上的表情,着实丰富的紧。
魏元和几乎要笑出来了,那时候卢家还是名门望族,还没有因为欺君案受到牵连而满门抄斩,父亲大人连向卢家下的聘礼都准备好了,就差请媒人择吉日向卢家的家主提亲了,只可惜……斯人已逝,多思无益,将杂七杂八的思绪逐出脑外,魏元和微蹙眉头,身旁自称绕棋的女人口中说提到的那位主子,竟是安歇在这烟花风流地么。“魏姑娘,我就不上去了,近了楼,自会有人引你去见主子的。”
天色已经大亮,白日里,尤其是早上,是烟花之地最为清净的时候,多数人寻了乐子,在下夜里就走了,少数留宿整夜的恩客们此刻不是没醒就是从正门走掉了,故而绕棋引魏元和来的侧门口清净的很,莫说是人了,连野养的狗猫也没的一只。从没有要跟上去的意思,绕棋吩咐了那赶车的小厮几句,有转头对魏元和说道,看见她点了点头,道了一句谢拾级而上慢慢从测楼进了允尘楼,直到看不见为止。“教你办的事怎么样了,这次魏大人出事,想必又要牵连一大批人,能救一个是一个吧。”安顿好马,赶车的小厮踱了步回到侧门前,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模样。允欢居的侧庭还没来的急打扫,一夜大风刮下来,积了小半庭的枯叶,可那小厮行走在上头,却连一点声响也没发出来,悄无声息的就站到了绕棋身后。
“一切顺利,如主人所料。”安安静静的空庭,小厮答了女子的话,看了一眼顶楼已然阖上的窗,也不说什么,只是和女子一样,侯在楼下罢了。
“即日起,你就是允欢居的清倌人,绕棋会教你些规矩,你若愿意,只管留下,无需考虑其他,若不愿,姑苏那边也已打点妥当,你随时可以过去,绝不会有人再去找你的麻烦。”安坐在上首位的男人似乎是把所有他能找到的黑色布料都裹在身上了,连脸都用一个小巧的银色面具覆上了,沉闷的男低声从面具下传出来,让人莫名的感到一阵压抑。“自然是要留下,只是看先生模样,不似是家父的友人同僚,非亲非故,为何要救我。”魏元和原先以为救她的会是父亲的故交之类的,甚至有可能是她熟悉认识的人,可眼前这个不愿已真面目示人的男子,明显不再这个范围之内。
“本君封号泰康,魏太师曾有恩于本君,救下他的一点血脉,全当是还了这笔人情债,况且,这次的行动还保住了三五个府邸的性命,你也不是个废物,这笔帐算下来,不但不亏,还算赚了。”男人的语调不疾不徐,似是在言说一见无关紧要的小事,殊不知在面具背后的脸,表情苦兮兮的,活像人欠了他几十万两黄金一样。“顾少陵啊顾少陵,假扮你还真不容易,也不知这小妮子有什么通了天的本事,让你如此的关注,还特意设计小爷我,把你弄到她身边去。”楚西风在心里恶狠狠的想到,顺带把外房屏风后的自家主子问候了千儿八百遍。
当然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罢了,魏少陵做事,自有他的道理。“这允欢居是本君名下的私业,也算是一个消息的流通与联络地,藏一个人再方便不过了,绕棋常年在这里照看着。本君有一侍卫名唤连云,武艺高超忠心耿耿,且留在你这里吧,日后联络也方便许多。”击了击掌,不消时便走进来一位穿着月白长袍的年轻公子,不似个护卫,魏元和觉得,反比那个黑衣人更想是泰康君才是。
“初次见面,魏元和。”
“初次见面,在下连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