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的孩子似乎都是一夜之间长大的,魏初平十四岁的时候,故乡堰都爆发了一场瘟疫,那时政治还算清明,圣君贤臣,但是尽管朝廷拨调了大批的人力物力,还特派了御医,还是有许多人没能活下来,而这许多人之中就包括魏初平的父母。那年他刚刚考中秀才,正是春风得意年少轻狂的时候,辞别了父母外出游学,却没料到,这一辞便是永别。夫人体弱,幺女魏元和出生后才两年就撒手人寰,留下两个女儿和一个小子,最大的魏元静那时也才五岁,自己都顾不好,更莫要提照顾弟妹了。可巧,灭门惨案发生时,魏元和十四岁才过一个月,与父亲家中惊变时是同样的年纪。
心怀不轨以下犯上,金殿上刺杀君上,意欲谋反。这是魏元和入狱小半个月来听的最多的关于父亲的话,魏府中堂正上方还悬挂着的先帝御笔亲书的“赤胆忠心”牌匾,十天前的那个晚上,那方裱装着赤胆忠心的紫砂檀木上溅满了鲜血,家仆的,掌事大叔的,兄长的,长姐的,现下想来,那字眼,有多讽刺。
“吃饭了。”给女牢送饭的狱卒照例扯着那个破锣嗓子大声的吵嚷,拎着装满黄白不接的馒头的大木桶给各个囚室派发。木桶不时与女牢因常年少见阳光而总是有些潮湿的地面发生碰撞,和狱卒时走时顿的步伐相应和着,这就是女牢里这个时辰所能听到的,除了犯人呻吟与咒骂声之外,唯一的声响。
“喂,吃饭了。”狱卒晃晃悠悠了半晌,这才来到了魏元和所在的最里的囚室,还是兽般的破嗓子,尖锐聒噪的耳膜生疼,魏元和却在那狱卒伸手放下馒头的一瞬间,露出了惊异的神情。这那里是什么狱卒的手啊,分明是一双女人的手,纵是她伪装的极好,身上没有一点职分味,连声音都学的惟妙惟肖,手也加以掩饰,看上去粗大而发黑。可还是瞒不住她的女儿身份,试问那个男人会有如此纤细的手指骨架呢,而且她的指甲也太整齐干净了,和平日里送饭的那个狱卒残缺不全混着污秽的简直天壤之别。?足腕与手腕上束缚她行动的沉重锁链,因为魏元和艰难挪动到牢口的动作,在满是稻草的牢地上划拉着,馒头还是老样子,黄白不接,表皮皲裂,那女伴扮男装的人在放下时却轻轻的用中指在右侧点了好几下,像是生怕她没注意到一样。“辰时,离狱。”果不其然,掰开馒头,小小的纸条上龟缩着简洁的不能在简洁的几个字,字迹清俊非常,力透纸背,馒头不知是几日前的,早已冰凉,字条也一样,冰凉冰凉,被攥在她冰凉的掌心中,魏元和居然觉得有几分灼热,几乎要将她的手心灼烧穿透。
食道火辣辣的疼着,那是饿的,进狱来的头几天,天天在女牢邢堂过堂,一句话也不问就用刑,也对,伪造的罪状怕是早早便拟好,留着她一条命不过是想要她的画押,顺便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所谓的同党来救她罢了。大刑没有,小罪到底免不了受着,她本是当朝太师的幺女,父亲威严却慈爱,和京里旁的大户人家兄弟姐妹间有礼疏离的关系不同,与长姐与二哥相处俱是和和睦睦,也会打闹嬉笑,恨不能好成一个人,可一夜之间,过往皆成烟云,随风而逝,一切就像一场漫长而无尽头的噩梦,唯一的不同就是,她是这个梦绝对的主角,而沉沦在这个梦中的她,再也不会醒来了。
天蒙蒙亮起,微曦的晨光放逐了固执不肯隐去的黑暗,一如既往用愈发明朗的光线唤醒万物生灵,如果忽略帝京西南角地牢方向传出的火光的话,这绝对可以算是一个宁静安恬的早晨。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尽吃酒赌牌去了,走火了都不知道,幸好没有出什么大乱子,如果出了事,你们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牢头用已经看不出本色的袖子抹了抹满是烟灰的脸,不抹还好,这一抹反更加狼狈了,滑稽可笑的很,浑然不觉的牢头还在喋喋不休,数落着当值的两个狱卒。一间有一间的囚室查过去,俱都相安无事,这场小范围的火祸引发了一定的惊慌,幸好发现的早,加之火势本就不大,压下这件事再罚罚那两个糊涂蛋一个月大薪俸也就差不多了。
?马上就要到最后一间牢室了,那里收押着新来的女犯,那女犯年纪尚小,形容未量,但从稚气未脱的眉眼间还是可以预见的,再过个三五年,必然是个姿色出挑的佳人。可惜了小小年纪,也不知犯了什么罪,想来刑部的大人们一贯拖沓,这回倒是勤快的出奇,只花了三天便结了案,判的明年秋后处斩,真是可怜啊。这么想着,牢头轻轻摇了摇头,喳了几下嘴,脚下不停向关押着魏元和的最后一间牢室走去。女人蜷缩在牢室角落干草堆上,及腰的长发多日不禁打理,有些蓬乱,遮掩住了原本的面容,牢头也未在意,只粗粗的扫了一眼,见人还好好的呆在牢里,便离去了。
“驾,驾,驾。”是时帝京城门未开,天光初晓,方解了宵禁,但见两匹棕鬓的快马拉着一顶青布软乘飞驰在城内商户运卸货物专用的僻静远道上,马蹄过处,扬起一片尘土。与外表不同,马车的内部倒是精巧雅致,魏元和曾在狱中受过鞭刑,斑驳的血迹与白色的囚衣粘连,脱去离去时披着的宽大斗篷,乍一看上去颇为狰狞可怕。女子此刻已经换回了平常的衣束,不在是有些跛腿的狱卒模样,小心的撕开魏元和的囚衣,女子微微吁了口气,从马车不知哪处拿出拿出一个装满伤药的描金木盒,挑出一瓶簪蓝缨的白瓷瓶,娴熟的用棉布蘸了清水仔细的在暗红的鞭伤处擦抹,清洁着有些浮肿的皮肤表面。
“还好,只是伤了皮肉,没有伤筋动骨,牢里和我一同混进去的人已经进去到了您的囚室,一切皆安排妥当。魏小姐,待天大亮了,按我家主子吩咐,从这商路出了东射门,直行向西直奔姑苏,主子在那里已经为小姐置下了一处田地,三两粗使用人…”“姑娘,莫再唤我什么魏小姐了,魏家的小姐早在十日前就死了,再者你家主子费尽心机将我替出来,也不单是为了让我隐居安逸乡,安享清福,了断这残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