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尾城一战后,幸存的士兵不满那位的统治,后来云川又传来阿婉战亡的消息,便说动了一些百姓,同上燕尾岭占山为王了。”纪九鄢看了御婉一眼,道,“后来,西境发生旱情,一旱便是三年,许多百姓都逃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有些被朝廷安置了,有些在路过燕尾岭的时候,被这些人招上山了,也就渐渐成了如今的土匪。”
御婉沉默,手指微微蜷起,紧攥成拳。这些人,曾经也是长平军的将士,与她一同浴血沙场,保卫天瀚,如今却因为她……
“朝廷,不是有招安吗?”她分明就留了遗书给御棨的啊,接受朝廷的招安,北地不一直都是好好地,长平军也一直好好的,怎么还有人……
纪九鄢摇了摇头,“如何没有呢,招安的时候还是阿棨亲自去的,可是他们半句话也不听,一个劲地认为是兴元帝和哥哥害死了你,而阿棨贪生怕死,带着长平军降了兴元帝。”
纪九鄢知道御婉难过,其实这么多年,无论是她还是御棨,也都在为不能保全曾与御婉一同出生入死的将士们而难过,所以一直放任他们在燕尾岭占山为王。
起初还好,他们不过打击燕尾岭附近的土绅恶霸,以此生存而已。可是近来,也不知何缘故,这些人越来越猖狂,渐渐打起了燕尾城的主意,更甚至是纠结了附近山头的盗匪攻打燕尾城。
纪九鄢苦笑,该说这些人真不愧是阿婉交出来的,一个一个领兵打仗的本事强到不行,燕尾城主也是没了办法才去乌桐关找救援的,也才有了她与萧湛出手的这场请君入瓮。
“是我不好,给你们留了这么大的麻烦,但是,”御婉蹙眉,表情坚定,“我相信他们,长平军一生忠于天瀚,以守护天瀚江山和百姓为己任,就算他们不降,也绝对不会做出伤害百姓的事情来。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九鄢,能不能把这些人交给我?”
纪九鄢微怔,随后点头,“可以。”
简直是不能再可以了!
纪九鄢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松了一口气的感觉,“阿婉,我就等着你这句话了!”
天知道她在此之前有多么纠结啊,这些人都不是普通的盗匪,几乎有一半以上都是以前长平军的旧人,招安是不可能的,但是要杀,怕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如今阿婉回来得正是时候。由她去招安,那不是信手拈来的事吗。
萧湛冷嗤一声,撇开头不说话。
纪九鄢眨眨眼,凑近御婉,“他怎么了?”怎么从阿婉回来之后就怪怪的啊。
御婉耸耸肩,她要是知道就好了。
玉子桓看看萧湛,看看御婉,笑笑没有说话。
“对了阿婉,你还活着的事告诉哥哥了没?”纪九鄢问道。这些年,纪凌珏活得有多无望,纪九鄢感觉得比谁都深。
若不是平安还小,她都觉得哥哥当时就会随阿婉去了。
“我找不到人。”御婉已经感觉到老天深深的捉弄了。
“啊咧?”纪九鄢受到惊吓,所以说她家哥哥大人还不知道阿婉活着的事?“没关系,我帮你传信。”
“好。”得到纪九鄢一定将消息带到的保证,御婉终于放下心来,晚上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至于萧湛,怕是了无睡意的。
“你若不跟她明说的话,猜一辈子她都猜不到的。”玉子桓拎着酒壶,脚踩着瓦砾,走到萧湛身边坐下,腿脚一伸,毫无形象,“果然在屋顶看星星是最好的。”
萧湛瞥了他一眼,似乎见怪不怪了,夺他的酒壶,仰头就是满满一口。
玉子桓轻笑,手枕在脑袋下,望着沉沉夜空,“果然还在生气。”
萧湛猛地一口酒灌下,拿着酒壶的手微微颤抖,“难道我就不该生气?”他生气,何止是生气啊,他更恨,恨自己怎么就相信了御婉的话呢,分明知道她是故意的,但还是信了她的话。
没有人知道,八年前,萧湛接了御婉的军令,前去拦截当时还是兴帝的皇甫离回到云川,见到她浑身浴血倒在纪凌珏怀里了无生息时,心里懊恼、悔恨、自责、悲戚,重重情绪将他紧紧包围,他恨不得拿剑当场自刎一了百了了。
御棨把阿婉郡主托付给他,九鄢郡主把阿婉郡主托付给他,师哥把阿婉郡主托付给他。
那么多人,那么信他,可他却没能保护好阿婉郡主!
“可恶!”萧湛一拳击在屋瓦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屋瓦落地,屋顶破了一个洞。
玉子桓看了那个洞一眼,决定不去夺回他手中的酒壶了,“就算没有阿婉算计的那场假死,她迟早也会……”事实上,御婉那时也算不得假死,子母丹毒侵入她的五脏六腑,纪凌珏那一剑伤及心肺,若不是他用师傅教的独门点穴封住她的心脉,只怕如今的御婉当真是一缕香魂消亡于世了。
“我知道。”摇了摇酒壶,酒水轻晃,发出细微的声响,“是子母丹毒。”
“你知道子母丹毒?”
“原先不知道的,后来霍老去青桐关看臭小子,无意撞到的。”也是那个时候,他便隐隐知道师哥狠心抛下纪九鄢离开的原因了。
这也是这些年,他甘心守在纪九鄢身边,却没有半点动作的原因。
也许,他就是在下意识里希望着,有一天师哥能带着阿婉郡主回来,然后他再与师哥公平竞争。
只是他没有想到,别说公平了,师哥一出现,他连争一争的机会都没有。
真是可悲。
但他不悔。
“师哥你回来就好了。”你回来了,纪九鄢就不会再伤心难过了。
“这话听起来感觉不太好啊。”玉子桓拧眉。
萧湛嗤笑,“因为我解放了,你泥足深陷了。”
“师哥,恭喜恭喜,同喜同喜。”
带着一饮而尽的酒壶,萧湛一跃下了屋顶,抬手背对着玉子桓挥了挥,一头钻进房间睡觉去了。
玉子桓嘴角的笑意渐渐散去,到了嘴边的感谢和歉意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师兄弟多年,他了解萧湛,知道萧湛有一句‘好好待她’没有说出口,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去增添萧湛的苦恼。
漆黑的夜色下,长廊拐角,御婉静静地陪了哥哥一会,悄声转身离去。
阿湛,对不起。
阿湛,谢谢你。
这般深夜,谁也不知道,有几人好梦,几人难眠。
第二日一早,御婉就去了关押这盗匪的地牢,花花不想离开娘亲,想要跟着去,却被萧湛提溜着后衣领拎走了。
花花挣扎,“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小孩子短胳膊短腿的,自然是打不到萧湛的,也自然挣脱不了,只能一边叫喊着一边被萧湛带出府去了。
纪平安看了看娘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萧舅舅离开的方向,果断转身去找了大舅舅。
大舅舅玉子桓正坐在一旁看姑姑纪九鄢写信,纪九鄢见到纪平安,高兴地招招手,“平安过来。”
“舅舅,姑姑。”纪平安小步跑过去。
“那,给平安的。”纪九鄢伸手到纪平安面前,摊开,赫然就是那块雕着纪字的绿玉。
“啊,我的玉佩。”纪平安欢呼,他就想着来跟姑姑说这事呢,“玉佩怎么在姑姑这里?”
“这你就要问舅舅咯。”纪九鄢指了指一旁的玉子桓。
玉子桓摸摸他的脑袋,“是花花拉了你娘去赎回来的。”
“娘……”纪平安没想到是这样,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在孤山镇时没跟娘和舅舅说,是因为……”
“舅舅知道,娘也知道的,平安不用解释。”玉子桓温声道,“这么突然就告诉你这么大的事,没有准备好是应该的,娘不会怪你的。”
“只要平安记得,娘就是娘,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女人就好了。”玉子桓蹲下身子,与纪平安保持着同等的高度,与他平视,“平安,你现在可以不理解,相信娘也不会告诉你这些事情,但你要清楚,娘为了你,吃了很多很多的苦。她没有不要平安,这八年,她一直都在为平安坚持着。”
“所以平安,把你心里的那点不确定收起来。男子汉坚定果决,不应该存在犹豫惊疑,尤其是对待亲近的人,明白吗?”
纪平安有些惊讶,他以为他掩藏得很好了,却忘了他到底是小孩子,在见惯人世冷暖的玉子桓面前,他所以的犹豫和不确定,跟摊开在阳光下没有区别。
“舅舅,平安知道了。”纪平安重重地点头,将心底里最后一点的不确定抹除。他的娘亲是真的回来了,他不再是没有娘的野孩子了。
娘亲会跟他还有爹一直生活在一起,一直一直。
下次回京城,他一定要把娘介绍给张思杰,气死他,哼。
于是,从地牢回来的御婉受到了纪平安前所未有的热烈欢迎。
“娘!”
揽着孩子入怀,软软的身子完全偎依在她的怀里,御婉有些回不神来,心里却不由自主软了,想起这孩子刚出生那会,小小的一团,躲在她的怀里,一逗一笑。
转眼间,她的平安都这般大了啊。
这一刻,沉睡了太久醒来的御婉,才真真正正有了已经过去八年了的感觉。
没能陪着平安长大,没能见证他学会走路,学会说话,学会写字……她好遗憾好遗憾。
但在拥抱他的那一刻,御婉又觉得,这些遗憾都不再是遗憾了。因为她还活着,因为她还可以看见平安继续长大,看见他娶妻生子,建功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