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毕越筠一身轻松的在掌心敲击着紫檀木扇等在闹市口，在看到在从烟柳楚巷方向走来，一袭天水素色衣裳的女子时，唇角更是微微扬起，笑的璀然。
“莺羽姑娘。”纵然蒙着素纱，毕越筠还是轻易的从人流中把莺羽辨了出来，几乎是同一时间，莺羽也认出了毕越筠，微微的点头示意，要怪只能怪两人皆是龙凤之姿，在人群中想不被人认出来都不是件容易事。“虽说女儿家一般都欢喜胭脂水粉之类的小物什，但若是作为新婚的嫁礼似乎轻了一些。”这已是第三家水粉庄铺了，眼见着毕越筠还在台面上摆放的那些装着胭脂的小盒子中挑挑拣拣，莺羽见他未生出厌烦之色，反而兴致勃勃的模样，倒也不忍打扰，只是这般无用功究竟是不好，只得斟酌着词句，委婉的说道。
“我知道的，这些胭脂水粉不是买给阿笙的，是我想送给莺羽姑娘你的。”从好早以前他就这么想过了，莺羽的唇色偏淡，用那些浓艳的颜色反倒不适合，实际上，莺羽也从未用过那些艳丽的脂粉，若真用了，反倒落了俗套。西城外他的府邸中，常年种着木槿花，那种清清淡淡的颜色倒合适的很，只是寻了多家铺子，始终没有所得，难免有些失落罢了。
毕越筠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如何会对女儿家的东西如此上心了，往来他自己的衣样配饰可都不大上心，这可真当是魔怔了。“候爷费心，心意莺羽领了，不过不必了。走吧，我认识几家不错的金玉店铺，你早年在外征战，想来对这里还不如我熟悉。”许是被毕越筠的囧色逗的，莺羽伸手，将费事的面纱撩拨了上去，露出了真容。可能是在春玉堂中待的久了吧，莺羽的面色白皙的有些过分了，反倒显得不大真切，毕越筠常年在外征战，鞍马劳顿，成小麦色的健康肤色一比对下来，倒活脱像个黑面郎君了。
莺羽说的果真是不错的，东坊市却有几家不错的老字号，尤其是信德斋，少时他所配的长命玉锁便是这家的手笔，真算起来，这家的掌柜的与他的母亲大人那边的家系还算的上是有点渊源。“哟，爷，您来了，这是买金啊，还是买玉啊，不是小的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们信德斋出的东西，货真价实，包您满意。”刚一进门，便有伶牙俐齿的小厮迎面而来，殷勤热络的介绍着自己的好货。
“好你个小子，这口舌，倒伶俐的紧，可惜不是王婆，真该改叫王公才对。”那小厮不过十来岁的光景，眼角眉梢的青涩还没褪尽，听的毕越筠这么一说，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挠了挠了头把这两位迎了进去。“大爷，陪娘子来买物饰啊，感情真好。”正在打磨这一对玉轮的中年匠人笑的诚恳，招呼了伙计来包装妥当莺羽刚刚选中的一支白玉如意。“啊，不，不是，我们是………”毕越筠虽说老成持重，但毕竟在感情方面还是个干干净净，初出茅庐的雏儿，乍然间听到有人这么问，一时间倒不知如何解释了。
莺羽笑了起来，不是那种客套格式化的微笑，而是出自内心的笑，棕色的眸子受到感染，软成了一汪秋水，明镜似的澄透，竟让人看的痴了去。毕越筠用眼角的余光去看莺羽，越发的移不开眼，他见过这个女子沉思的样子，生气的样子，微笑客套的样子，唯独没有见过她真心欢喜时模样，像一只涉事未深的小鹿，纯粹不带任何杂质，这样的女子，似乎本就不该属于尘世，让那些凡夫俗子玷污了去才对。
“今日的事，多谢莺羽姑娘了。”离春玉堂只有几步之遥了，莺羽谢绝了毕越筠送她回楼的好意，要是有好事者看到了，告诉回去，怕是毕越筠有免不了一顿数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知晓莺羽的好意，毕越筠也没在坚持下去，只是在街口目送着莺羽回去，直到看不见为止。“大哥哥，东西送过去了，我的糖葫芦你不会赖账吧，阿娘说，不可以不守信用的。”小孩子黄发垂髫，有一张肉乎乎的包子脸，在街口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还没离去的毕越筠，仿佛是生怕他说话不算话似的，还不等他开口，就连珠似炮的说了一大通。“谁说哥哥不讲信用了，问你，东西当真送过去了。”见小孩很用力的点着头，这才放下心来，将安置着那支白玉如意的描金木盒纳入袖中，也不急着去取马，抱了小孩子高高架在肩上喊到，“走喽，咱们买糖葫芦去喽，有香有甜的糖葫芦喽。”
“糖葫芦是酸的，才不是甜的……”
“那是你买的不正宗，哥哥今天高兴，带你去吃正宗的糖葫芦……”好玩的心性有显露了出来，小半个闹市里，都听的见这一大一小的喧笑声。
“莺羽姑娘，刚才有个小孩儿有东西给你，我帮你搁在房间的古琴旁了。”粗使的女使端了酒水正待下去，见了莺羽，又想起刚刚那个好玩变扭的紧的小胖子，不觉笑了起来，忙不迭的说道。“多谢了，阿奇。”莺羽复笑了笑，见到女使露出微微惊讶的颜色，也不多说什么，径直回了自己的楼阁。她的记性素来不错的，她刚来春玉堂时，这个女使有稍稍照顾着她，来日里还得寻个时候，好好谢了才是。
“这是………”回了屋室，莺羽松散了绾的紧紧的发髻，随意脱了碍事的外袍搭在椅柄上。去帮穆凌的新婚妻子选嫁礼么，说不介意有怎么可能，毕越筠很好，一路上东拉西扯，变着法儿的逗她高兴，让她分不出心去感伤，如今四周安静了下来，她不接客，今日没有琴乐，也不消她出去，直至天明前，再不回有人进她这凉阁了。
想起方才女使说的话，小孩子来送东西，定然不是穆凌，莺羽苦笑了一声，施施然起身，心下决然的否定了这个想法。那个人做事一贯小心谨慎，怎么会干这种事，况且他现在也应该没得空闲吧，毕竟还有他那小娇妻在。
毕笙其实很好，温柔大方，端正贤淑，家事显贵，是她自己欣赏的类型，只是一想到她即将嫁给穆凌，莺羽的心里就难受的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那么用力的喜欢了他那么多年，鬼门关外走了一遭，阎王爷不高兴要她又把她放了回来，说是放下了，可是……说出去谁信呢就算她骗的了别人，自己这道关，无论如何也过不了。
如阿奇所说，描金的木盒安安稳稳的搁置在她的古琴旁，都不用打开，莺羽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白玉如意，她亲自在信德斋挑选来做嫁礼的白玉如意，毕越筠的那一份他带着走了，那么这一份………莺羽突然有些想笑，可这么也笑不出来，扬起的唇角死死的抿着，有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涌动着，又生生被她忍了回去。
莺羽觉得有些讽刺，确切来说是很讽刺，她这辈子巧舌如簧的说服了很多人，温和和蔼的抚慰了很多人，但也有意无意的伤害了很多人。然而再不会有人知道，每每午夜梦回时分，在空无一人的楼阁里，这些话语无时无刻不在磅礴汹涌地反噬自我。在她撒的为数不多的几个谎中，有这这么一条“穆凌，我，不喜欢你。”说这话的，是她自己，听这话的，还是她自己。莺羽甚至都不知道，她这么倔强倨傲给谁看，明明知道哭出来会好受许多，可就是不愿如此。她还记得很小的时候，那个男孩眉毛紧锁，一脸嫌弃的神情，他说：“别哭了，很丑。”她甚至还记得，那时节簌簌下了数日的雪，终于在隆冬的那个清晨停下，昨夜掌灯时分在御道旁燃起以供照明用的石樽柱灯上积了残雪，凝起薄薄的一层霜，还在孜孜不倦的发散最后一点光热的模样。
有些话，我说不出口，只是你，可不可以别走。
穆凌回府后，直接去了莺羽以前住过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