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这么直率，倒把曹军吓了一跳。
他一把卷起手里时髦的粉红衬衫，扯过曹雅宁的手臂，伸长了脖子往窗外一瞧，虽说这院子的隔音效果，还不至于差到房间里说两句话，院子里都能听见的地步，但曹军还是着实担心了一把。
“你这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呢，别被你洪姨听见，这话可不能瞎说啊。”曹军脑袋都摇出了重影，下半张脸上下垂的肉，也跟着晃。
大家都是一个院里的邻居，再说亲热些，当家人都不为过了。
王海洋徐真湘那两口子秀恩爱，那是法律允许，符合实情。
他都这把年纪的人了，要是被洪青听见曹雅宁有这想法，指不定人家不乐意，还当他对她有什么图谋呢，到时候一个院儿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洪青又是把事儿藏肚里的闷性子，弄的大家都不愉快，就坏菜了。
瞧自己老父亲给吓成什么似的，曹雅宁不以为然的笑了：“这有什么，又不是封建年代了，有什么能不能说的，大胆追求所爱那才是现在的潮流，你虽然年纪大了，但也不能这么思想堕落，真有意思那就去追呗，想当年你不也是一潇洒倜傥的帅哥，怎么老了就这么没自信了，不会是真怕人洪姨看不上你吧？”
曹雅宁不等曹军说话，自问自答起来：“那不能呀，也不看你是谁爸，这么天姿国色大美人儿的老爸，你看上谁，那人家阿姨就偷着乐吧！”
曹军摇头的频率虽然慢了下来，但还是一脸的不赞同，头一摇一摇的，上半身就像沉浸在老年迪斯科的音乐里：“越说越没谱了！”
“哎呀，爸！”曹雅宁无奈，“我真觉得她不错，而且你俩就住在一个院子里，这就是天赐的缘分，她指不定就是你的真命天女了，你女儿这双眼睛都雪亮着呢！”
她抬手一遮巴掌大的精致小脸，挡住了漂亮的五官，只从指缝里露出一对剔透慧黠的眼眸，像电视剧里美人半遮面那样，颇有自信地盯着曹军：“我给你挑的，准没错。”
曹军哭笑不得：“那你对她这么满意，到底是哪儿满意了？”
像空口吞了块干巴巴的饼干，饼干屑卡嗓子了，曹雅宁张着红艳艳的樱桃口，半天没说出个具体来。
曹军大笑，促狭地摆手：“说不出来了吧，说不出来以后就别想了，你这年纪，还是好好担心自己的姻缘吧！”
往常只见着爹妈催孩子结婚的，例如韩建设一流，今儿个在他身上上演了个大反差，反叫女儿催起来了，弄的曹军连摸了好几下后脑勺，不得不感慨世道轮回，谁都不饶。
“谁说我说不出来了，我刚才那是在打腹稿！”曹雅宁争辩，用力清了清嗓子，“洪姨贤惠，善良，聪明，漂亮，蕙质兰心，善解人意……”
她鬓边一缕择菜时别起的鬓发，忽然松开垂了下来，曹雅宁下意识的撩到耳后，指腹爬过脸颊的触感，让她再度回忆起了洪青替她擦脸时的音容笑貌，那特别的，类似妈妈的温柔……曹雅宁身子一震，眼睛放光：“她性格特别好，真的！”
曹雅宁生怕自己爸爸不信，又着重加了两个语气词，要是写成书面语，感叹号都得缀上十个，才担的起她口吻间的隆重。
听着女儿的话，曹军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他沉吟了一会儿：“雅宁啊……”
“怎么了，爸？”
“蕙质兰心和贤惠也差不多吧，你就想不出别的词儿夸一夸了？”
曹雅宁果断摇头：“没有了，这些年就学了这么多。”
她能开口夸人那就很不错了，不能挑，再挑就真词穷了。
******
厨房里，秦瑜希弄着配菜，和正在锅里炖鱼的陈放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因为陈放总是岔开话题，导致她接下来没太多次提到韩硕。
就是偶尔站在厨房门口往大门前张望两下，也不知道她是在等谁。
陈放揭开锅盖，用勺舀了口汤抿了下，鲜香的鱼味儿混着完美的佐料比例，滚烫的在舌苔上打了个滚，陈放被烫的忍不住咧了下嘴，不过背着秦瑜希，这接地气的一面没暴露出来。
锅盖早就挡不住食物浓郁的香气，小小的厨房也快盛不下了，有往外侵略的势头，尤其锅盖一掀，门口出神的秦瑜希都觅着香味儿老鼠似的钻了进来，鼻子一皱一皱的嗅着：“你还真有一手，这鱼好香，闻到我都饿了！”
陈放笑吟吟地举着锅盖和勺，当大厨当得那叫一个专业：“我用小碗盛点，先给你尝尝？”
秦瑜希咽了下口水：“这都快好了？”
“还没，不过现在吃味道也不差。”陈放又舀了勺汤汁浇在鱼背上，“只要你不嫌弃。”
秦瑜希当然不嫌弃，她巴不得现在被投食，但一想到这是晚上大家伙一块吃的菜，半成品和成品又还存在着巨大差距，秦瑜希忍住了。
而且完整的一条鱼，少一口，都不应今天的景。
“没事，我再等等吧，晚上一道吃。”怕陈放不高兴，秦瑜希又说，“你要不再多放点儿配菜，不然晚上我把大半条鱼都吃了，他们没菜吃可就不好了。”
陈放没生气，笑得眉毛弯了下，熟练地卷起快要垂落的衣袖：“你要是爱吃，我再做一条，时间还够，专门给你。”
这份独一无二的殊荣，让秦瑜希微妙地转开了视线，陈放仍然执着温柔地注视着她。
“不用了不用了……”秦瑜希婉拒。
陈放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厨房里温度上升，两个人都出了些薄汗，他拨了拨菜篮子，“家里没有葱吗？”
葱这种小菜，几乎人人家里都种了些，犯不着专程去买。
秦瑜希连忙说有，忙不迭跑出厨房，奈何腿瘸，跑也跑不出以往的飒飒。
葱花之前是种在曹军窗户前的，至于为什么，大概是这位老叔叔除了喜欢保健品，还喜欢看生机勃勃的东西，直接把种葱的活儿给揽下了，不过他种的葱也的确是好，根根肥绿。
陈放想起秦瑜希腿脚不便，想代她取葱时，秦瑜希已经背着那条负伤腿快抵达目的地了。
陈放后悔，却也只能敲了敲额头，放弃了这个加分项。
这种错误，他不应该犯的。
“爸，你到底考虑得怎么样了，你实话告诉我，你不是觉得人洪青阿姨配不上你这老年吴彦祖吧？”曹雅宁头回这么啰里八嗦，觉得自己快赶上老妈子了。
曹军忍不住笑了，又板住脸：“这都什么跟什么，我看你就是想偷懒不想择菜是吧，故意在这儿跟我耗呢！”
曹军心里其实也纠结。
他不是十几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了，还有什么情窦初开春心萌动的想法，他现在想重找个，无非是想让自己晚年过的没那么寂寞，女儿大了早该飞了，他一人就算在院子里住着，但有个贴心的人伴着，那滋味还是有本质不同的。
洪青……
这四合院里住的都是家人，洪青也是一个。
在此以前，曹军没对洪青有过这样的想法。
其实和曹雅宁说的差不多，虽然明白女儿刚才大半是胡诌的，但也确实有几个点符合洪青，虽然不说长的多漂亮多倾城，但胜在贤惠老实，人贵在有韧性，一个人能一把屎一把尿的把王子俊那个小王八蛋拉扯大，单亲妈妈做到这个份上，可谓艰难，也委实可怜。
所以曹军平时对洪青的态度，就是怜悯，能理解她的不易，也为她命不好而叹息。
可真要打算和她在一起，那就不能继续这种思想了，曹军很矛盾，自打妻子去世这么多年，该忘的忘了，该记得也永远铭记在心，那个空缺许久的位置忽然被洪青坐上……
曹军有些焦灼地咂了咂嘴，一时半会给不出个准确答案，他也不知道啊。
曹雅宁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见不得老年人的慢吞吞，一拍大腿：“得了爸，我也不逼你了，多好一阿姨，现在社会复杂也难找这么纯粹的人了，你要是真有想法，你就大胆去追，反正你们这院儿里横竖八个人，多吉利一数字，你俩凑对，也不破坏这吉利了，况且内部消化，也不用再和新人磨合，一举两得的美事，这段时间你自己好好想哈，别耽误自己！”
嘿，这口气，怎么听着这么没大没小呢？
曹军扬起手，吓唬她，余光瞥见窗户外的秦瑜希走了过来，悬在空中的手立马左右摇摆了两下。
曹雅宁会意，闭上嘴往窗外看。
曹军推开窗户：“小希，你怎么来了？”
不用想也知道，看曹军这不自然的神色，多半父女俩在屋子里说悄悄话呢，见她来了赶忙停嘴，秦瑜希也不愿意打扰他们，弯腰掐着翠嫩嫩的青葱，捋了小把在手里，举给曹军看：“厨房缺葱，我来掐一把，没事儿。”
说完，她又一瘸一拐地握着葱回了厨房，经过洪青时，还打了个招呼。
父女俩就站在窗口看着，曹军拍了拍曹雅宁的肩：“去帮你洪姨择菜吧，一桌人吃的菜，就她一人在那儿择。”
曹雅宁笑了：“这就关心爱护起来了？”
曹军还来不及吹胡子瞪眼，曹雅宁就走了出去，亲热地叫了声洪青阿姨，难得乖巧地坐下来卖力择菜。
洪青频频抬头看了她好几次，笑得和蔼可亲，都落在了曹军的眼睛里。
秦瑜希回到厨房，脚尖刚踏上一块瓷砖，后脚跟还没着力，陈放就推着一把小板凳，煞有其事地堵在了门口。
“你这是……”秦瑜希举着葱花，一脸迷茫。
陈放将她手中的葱花接过，拍了拍小板凳的椅背：“坐。”
秦瑜希看着那张和小孩子体型分外相符的小板凳，歪了歪脖子：“我不累，就先不坐了，你要是累，你先坐下吧。”
她是女人，和小板凳还有融合的可能，而陈放一个高挑的大男人，想了想自己在小板凳上正襟危坐的模样，心里是十分的抗拒。
秦瑜希想进厨房洗葱，又被陈放拦住了：“坐着吧，你腿有伤。”
神经大条的秦瑜希，这才明白对方在关心自己，她看看自己的腿，又看看小板凳，说实话，刚才瘸着去掐葱，确实有点儿痛，也着实想坐下来休息休息：“可是我还要配菜呢。”
“坐着也能配。”陈放又从院子里找了把高大的椅子，仔细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分明是把老旧的木头椅子，在他手里却骄傲得像把西餐厅的女士专座：“你是体育老师，你的腿更重要，要静养。”
彼时院子里热闹却也祥和，老樟树的叶子哗啦啦地响，摇曳着洒下金箔似的细碎的光影，却和静养是不着边的。
盛情难却，秦瑜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去：“谢谢。”
“不客气。”陈放的声音竟然夹杂着一丝小雀跃。
******
中秋节的缘故，饶是清冷的医院，今天也难得有了些人情味，几个老病号的家属“走街串巷”分发着月饼，四周人来人往的，看病的人从不因为过年过节就少上几分，常年不得团聚的病人，也在今天收到了来自不少亲人的问候与关怀。
韩硕就陪着韩建设，站在神色各异的人群外，韩建设无精打采地垂着眼皮，好像一下苍老了十岁。
刚才胡欣欣的话，的确给了韩建设一次重击。
韩硕时不时看他两眼：“韩叔……”
“别说了。”
韩硕一肚子的话，只能又咽了回去。
又过了会儿，胡欣欣从病房里探出头来，扒着病房门说：“叔叔，树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