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相视一眼,似是都在琢磨祁晔方才所问的问题,而后祁晔沉声道:“除非他有什么自己绝对不能动手的理由,比如,以他的身手,越不过那些隐卫,杀不了我……”
话未说完,步清倬便摇了摇头,很认真道:“不可能,你若是亲眼见过他的身手,就不会说这种话。”
闻言,祁晔了然地点点头,无需他再多说便明白,“那是为何?”
“也许……”步清倬眯了眯眼睛,侧身向半掩的窗子看去,“他被什么人、或者什么事给牵绊住、阻碍了,让他没有办法亲自出手,就算他身手再好,也没有办法杀了你。”
“你是说,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厉害的人能阻拦得了他?”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是不是比他更厉害姑且不说,至少能成为他的阻碍。”
听他这么一说,祁晔低头想了想,倒是觉得有些道理,不由舒了口气,点了点头,沉默了须臾,突然轻笑一声,抬头定定看着步清倬,“真没想到,你会真心实意地担心我的性命安危,你当真……就没想过要将错就错,杀了我泄愤?你当真不想要我的命?”
步清倬迎上祁晔的目光,目光清淡,看不出明显的情绪,迟疑了好一会儿,突然挑眉一笑,笑意冷刻。
“我想杀人,只不过我要杀的不是你,而是当年命令兵马闯入东宫之人。”顿了顿,他笑眼看着祁晔,问道:“那个人是你吗?”
祁晔愣了一下,随后低头笑开,太息一声,颔首道:“也罢,不管怎样,当年的事毕竟因我而起,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都不可能将责任推掉,既如此,那就由我自己来结束这一切。”
他说着抬头看了步清倬一眼,幽幽道:“我给你备了一份礼。”
“礼?”步清倬拧了拧眉,“什么礼?”
不等祁晔回答,外厅便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随后一名黑衣侍从在珠帘外站定,行礼道:“禀相爷,加急密函。”
祁晔点点头,“拿过来。”
随从应声入内,向步清倬行了一礼,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函递到祁晔手中。
祁晔似乎早已料到密函中是什么内容,大致扫了一眼,满意地勾了勾唇角,递给步清倬。
步清倬迟疑了一下,接过密函打开看了看,霍地变了脸色,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仔细看了一遍,继而抬眼向祁晔看去,目光疑惑。
“其实,我早就料到会有今日这境地。”祁晔倒是笑得淡然,挥挥手示意侍从退下,嗓音平静,不紧不慢道,“没来东郡之前,我便已知道,这一场阴谋正是冲着我来的,所以我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无法活着回去的准备。
只是,世事难料,没想到那个叫疏离的丫头有另一层身份,更没有想到,还牵连了一线天和听七楼,继而牵扯出了墨夷皇族护卫,这么一闹,反倒让境况有了转变,我这条命保住了不说,甚至……机缘巧合之后,让你得知了当年所有的真相。
不过我离京之前所做的安排却是来不及阻止了,我知道,这些年你一心想着要为太子殿下夫妇报仇,若是我真的无法活着离开东郡,那在我死之前,我必定会想办法圆了你这个心愿。我吩咐过,若是我团圆节之前没有返回帝都,便将这些告知温月,以温月的脾性,定会亲来相救。“
“我惊讶的是……”步清倬蹙了蹙眉,“你从一早就做了安排,有了出兵封国的打算。”
祁晔轻笑,“我既是做好了会死在这里的打算,就必须同时做好出兵的准备,毕竟只要我死在封国,丘梁定会打乱,朝廷不出兵,情况不知道会变成怎样。”
“那你怎知,出了兵就一定能成?”
“这不是有你吗?”祁晔弯了弯眉,“只要我一死,温家兵马再落入你手中,你定会知道该怎么用、要怎么做,所以我反倒不担心这一点。”
“可现在你还活着,却同样出了兵。”
“你不知道为何吗?”
步清倬迟疑了一下,“你已经知道了。”
祁晔微微点头,神色稍稍变得深沉,“先是晏国,如今是凌国,这个人……是铁了心要将丘梁搅乱。”
“依你之见,楚轶会出兵吗?”
“楚轶出不出兵,要看言阆什么态度。”
“言阆……”说起言阆,步清倬没由来地想起司攸来,不出意外的话,如今司攸正与言阆在一起,若是言阆决意出兵,司攸那边必定会想办法阻止,可是……
“言阆非寻常领将,楚轶继位之后,因为言阆的脾气太倔,我行我素,君臣之间素有嫌隙,且言阆此人虽然骁勇善战,却并非是非不分之人,否则,当初在云宁城,他也不会虽领了兵马来相助晏国,却处处拖沓,凌国兵马永远只作压阵。据闻,他出兵必有因,若是楚轶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他未见得会答应。”
“可自古以来,君命臣受,君上旨意,他又如何推脱?”
步清倬挑眉笑了笑,“若是旁人,确实不好推脱,不过如果是言阆的话,倒还真说不准。”
凌国,将军府。
言阆一边皱眉一边龇牙捂着伤口,司攸闻声,从外厅快步赶来,在床边坐下,扶住言阆,担忧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扯动伤口了?”
“我没事。”言阆听着她不安的语气,心情一阵轻快,“就是刚刚打了几个喷嚏。”
司攸闻言,稍稍松了口气,起身将房屋四周的窗子全都关紧,又给言阆倒了杯热水给他递过去,“天越来越寒了,今年的寒气来得比往年早了许多。”
言阆没由来地沉了脸色,侧过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窗子,眯了眯眼睛,道:“无故生异象,怕是难以安稳太平。”
司攸一愣,抬眼看着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言阆收了收心神,勉强淡淡一笑,“也许是我想多了。”
司攸却不觉得是他想多了,倒是经他这一提醒,想起前些日子的事来,“你说的是凌铎?”
言阆抿了一口茶水,放下杯盏,沉吟良久,低声道:“我担心的是,万一君上真的被他说动,命我出兵,我该如何应对。”
司攸迟疑了一下,问道:“那你……会领旨出兵吗?”
“我还没想好。”言阆摇摇头,“我始终觉得,即便丘梁会乱,即便封国会战,也该是我们自己的事情,而绝不应该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任人利用和摆布,达到别人的目的。如此一来,我与那些没有血肉、没有感情、只会杀人的刽子手又有何区别?”
“可君命难违,那毕竟是你的君上。”
“所以,我才如此为难。”言阆轻叹一声,“若拒不领命,便是违抗军令,有损我言家百年的忠贞,可若是领了命,便会违背我本心,更有甚者,万一此次战事闹大,远在帝都的老君上……”
他紧紧握了握拳,连连摇头,“老君上待我有恩,就算君上不顾他的安危,我却不能不顾。”
司攸轻轻握住他的手,将他紧握的拳头舒展开来,“自顾忠义两难,不管怎么做,都不是你的错。”
言阆轻呵一声,笑得有些无奈,反手紧紧握住司攸的手,目光定定地看着她,缓缓道:“又岂只是……两难?”
司攸愣了愣,低头看了看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掌中传过来的热,下意识地抽回手,拿起言阆的杯盏,“我给你添一杯茶。”
说罢,起身就要离开,回身便迎上副将匆忙而来,甚至来不及通报一声。
“出什么事了?”见副将神色有些慌张,言阆不由拧了拧眉,目光落在他捏在手中的信封上。
“有急报!”副将将信封递过去,等不及言阆打开,便禀道:“朝廷出兵了,是当年留下来的温家兵马,嘉月郡主温月随行,据说是因为祁晔在昭国东郡遇袭,未能及时赶回帝都,温月特意领兵前来相救。”
言阆便听边拆开信,起初还只是微微皱眉,虽然有些惊讶,但总觉得还算是在情理之中。
蓦地,他目光一沉,显然看到了什么更能让他吃惊的事,不由抬头向副将看了一眼。
副将意会,继续道:“如将军所想,若仅仅如此,一切皆说得过去,温家是祁晔的人,众人皆知。可是眼下,除了温家兵马,镇西大将军张俭也亲自领兵出动,这可就引人深思了。”
言阆蹙起眉峰,目光一跳落在走到珠帘前又停下来的司攸,他无意隐瞒此消息,司攸亦无意假装自己不知,便开口问道:“有何想法?”
司攸快步折回,问道:“还有多久可达?”
副将道:“温家兵马最多七日可达,至于张俭所率镇西兵马,至多五日便可抵达乾凌两国交界。”
司攸闻言,摇了摇头,“不对,时间上不对,不可能是刚刚得到消息,匆忙赶来。”她说着抬眼向言阆看去,“大军出动并非说动就动,必要一番整顿和物资准备,依照张俭的镇西兵马和温家兵马的行军进度来看,至少半个月前就已经出发。”
她没有把话说完,言阆却已然听得明白,微微点了点头,沉声道:“也就是说,帝都朝廷那边早就已经做了出兵的准备,此时封国之中无论谁先出兵,都会成为罪魁祸首,众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