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男子或有用月下香之人,却不会有人用脂粉。”主上定了定神,替千林将衣物整理好,退后两步,示意千诏音盖上了棺盖。
疏途道:“如果凶手不是步清倬,而是南疆一带的人,会不会是……”他没有把话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主上和千诏音一眼。
千诏音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却又碍于主上在,不敢肆意发怒,强忍着心头的恨意,沉声道:“恨就恨在我们现在没有任何的证据和线索!从伤口上来看,根本无法判定凶手的武功路数,若真如主上所言,是两人合力杀害家父,想必是凶手为了隐藏自己的功法与兵器,而使用了蛮力,可越是如此,就越让人起疑,这凶手必然是江湖中挂了名的人。”
主上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了怀疑之人?”
千诏音咬紧牙,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玲珑阁!”
灵浅适时出声:“主上,玲珑阁确实有位重要之人就在九因。”
“何人?”
“少主云绥。”
闻言,几人相视一眼,脸色都沉了沉。
主上道:“之前与你一道前来截杀夜辞的是萧遥瑾,可惜你们失败了,没过多久,千林便赶来九因,云绥此行想必也是因为此事。只是他没想到,原本同乘一船的修罗殿竟会突然倒戈相向,欲与听七楼修好,若此事达成,必然是对玲珑阁最为不利。”
灵浅道:“所以……他们便趁着千殿主与倬公子会面之时,害死千殿主,嫁祸听七楼,挑起听七楼与修罗殿、乃至众多江湖同道之间的仇恨,一箭双雕。”
千诏音双目渐渐变得猩红,脸上的杀意越来越浓,突然他转身就要往外走去,却听得主上一声轻喝:“站住,你去哪里?”
“报仇!”
“证据呢?”
“主上,此事再明白不过,还要何证据?”
“你别忘了,玲珑阁是依附何人而生?”
千诏音愣了愣,回身看着他,听他说下去:“众所周知,云绥是晏国皇族霍氏的人,与晏国平鸾公主关系甚是密切,换言之,玲珑阁早已不算是普通的江湖门派,而是晏国皇族的一部分,对玲珑阁动手,便是对晏国皇族动手。若只是寻常的江湖寻仇,倒也另有说法,可眼下修罗殿的真正身份已经藏不住了,早已有人开始怀疑修罗殿与昭国皇族宁氏的关系,此时动手,若给不出一个既合理又能说服众人的理由,那便等同于是昭国在向晏国宣战,其中利害,你可分得清?”
听了这一番话,千诏音脸色一阵阵煞白,看了看主上,又看了看棺椁,显然很不甘心。
疏途忍不住道:“可是,如果一直找不到充分的证据,千殿主被害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
“算了?”主上眼底骤然闪过一抹厉色,神色变得清冷,“动了我的人,想就这么算了?”
“主上有何打算?”
“仇必须要报,只不过不能让诏音出面,既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去,那就只能另寻他法了。”他不紧不慢地说着,踱步至门旁,“此番他们嫁祸听七楼,绝不会就此作罢,必然还会再有后招,听七楼那边也不是坐以待毙、甘愿吃亏的主儿,这段日子修罗殿和玲珑阁可没少遭难,如今就算修罗殿不动,听七楼也必会有所动作。”
千诏音情绪稍稍平稳了些,“主上的意思是,我们暂且按兵不动,先让听七楼与玲珑阁……”
“听七楼会不会对玲珑阁动手,全看听七楼究竟能查到什么线索,不过,以听七楼打探消息的能力,查找线索应该不难。”主上微微眯了眯眼睛,转过身看着千诏音,“我会派人盯着听七楼,需要出手相助之时我自会派人出手,你且安心守着你父亲,待过了头七,便即刻将棺椁带回昭国安葬,寻找证据一事我来处理。”
千诏音还想再说什么,可是迎上主上沉冷的目光,几番犹豫,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沉沉点了点头,“是,属下谨遵主上之令。”
主上拍了拍他的肩,“千林走了,这修罗殿便靠你了,诏音,从今往后,你就不再是千少主了。”
千诏音先是不解地怔了怔,很快便回过神来,回身定定看着父亲的棺椁,眉头越皱越深,一句话也说不出。
由秋转入冬的九因气候愈发多变,前一日还风晴朗朗,第二日便阴雨蒙蒙。
司陵进门来的时候,从门外带进来一股寒气,坐在案前的夜辞下意识地拧了拧眉,瞥了一眼正半躺在软蹋上的步清倬,甩手撩起一方帕子打在司陵怀里,挥手示意他后退,淡淡道:“擦擦。”
司陵接过帕子在手,看着一脸笑意的步清倬,了然地后退两步,将外面有些淋湿的披风退下,擦了擦头发和脸上的水,走到火盆旁烤着,这才回身看着两位主子回话。
“属下已经派人去查了,这几日确有不少江湖散客往着九因聚拢,其中有好几位江湖地位颇高之人。再者,昭国前往帝都呈送昭帝手本的使臣这两天会途经九因,乾国也派了一位使臣入京,不过尚且不知何时能到。至于凌国,凌帝之父新丧,凌帝急着赶往帝都守丧,轻装疾行,已经奏报丘梁帝,不会经过九因,而是抄了近道,最多再过三五日就能抵达帝都。此外,因为平风县主和何总兵遇害一事,京中派出了两位京官前来九因,有意尽快将新的总兵人选定下来。”
一口气把话说完,他停下来喝口热茶,乖乖地走到一旁坐下。
夜辞微微敛眉,问道:“可有说乾国来的使臣是何人?”
司陵摇摇头,“这个暂且不知,楼主若是想要知道,属下再派人去细查……”
“不必了。”夜辞摇摇头,感觉到步清倬正在看着他,便回望过去,果然看到步清倬一脸考量与探究之色。
“你莫不是在想,那乾国的使臣会不会是……”
“乾国的使臣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往着九因聚集的江湖人士。”夜辞打断他,“既然这些人是在千林遇害前就开始往九因来的,多半是受人指使或者蒙蔽,看来,是冲着我们来的。”
步清倬颇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太息一声,“我听七楼一直以来修身养性,不招惹是非,从听七楼出去的消息多半都是他们主动上门来求,如今竟也成了我们的不是,不仅五次三番惹来杀身之祸,更是有人想要让听七楼陷入江湖纷争与仇杀之中。”
说话间,他已经坐起身下了床,司陵见状,连忙上前取来外衣给他披上,将一旁的火盆移近了些。
“可是,现如今,所谓的江湖早已与朝廷、与官场割舍不开,哪一门哪一派背后没有点朝廷势力的支撑?他们的所作所为又何曾脱离过朝廷的控制?只怕,此番来的这些人不是受晏国皇族指使,便是冲着为千林报仇而来。”
“所以,这显然是一场早已策划好的计,有人先一步得知了你与千林会面的消息,设计在你赶到之时杀了千林,又暗中通知了千诏音,让他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千林被杀,将你认作凶手。此人明知不管是千诏音,还是整个修罗殿,都不是你、不是听七楼的对手,他的真正目的也并非是要借修罗殿的手除掉听七楼,而是要让听七楼背上杀害修罗殿主的罪名,引起江湖同道的不满与讨伐,若是再能逼着你动手杀了千诏音,那就更好了,到那时候听七楼便会名声扫地,成为整个江湖武林,甚至是朝廷的公敌。”
夜辞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眸色森寒,看向步清倬,“与你最初所料略有偏差。”
步清倬也不急,轻呵一声,在他身边坐下,“那是因为最初并不知道这么多消息,事发之后,一切都太安静了,我本以为他只是想要挑起听七楼与修罗殿之间的仇恨,当时还在想,这个名声在外的玲珑阁少主也不过如此,算不得聪明绝顶,不过听你方才所言,这个云绥还真的不能小觑。”
他停了停,一脸认真地看着夜辞,幽幽道:“楼主,我们被人算计了。”
夜辞道:“你想怎么做?”
步清倬轻笑,“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最讨厌被人利用和算计,既然有人不知天高地厚地将主意打到我身上了,我总不能坐视不理。”
夜辞垂首,兀自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现在所有人都觉得千林死于听七楼之手,若这种时候玲珑阁的人再折在听七楼手中,难免会让世人觉得我听七楼手段残忍,不近人情。”
步清倬挑眉,“我何曾说过要用听七楼的人去动玲珑阁的人?”
夜辞端起杯盏的手停在半空中,看了步清倬一眼,想了想,而后缓缓将杯盏送到嘴边抿了一口,“收敛一些,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万事还是以和为贵的好,九因也需要安宁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