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诏音突然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抽了抽嘴角,恨恨道:“你最好说实话,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
那人却没有丝毫惧意,迎上千诏音的目光,笑道:“你比你爹可差得远了,果然是乳臭未干,初出茅庐,竟然……竟然这么轻易就被听七楼给骗了……”
他的嘴角拂过一抹诡谲笑意,闭上嘴用力一咬,待千诏音回过神来,他已然咬碎嘴里的毒囊吞了下去,很快便吐血而亡。
疏离走过来,将千诏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认出他就是那晚替她挡下萧遥瑾、让她脱身之人,忍不住出声道:“别折腾了,这种毒都是无解的,再说,既然那个凶手能把他丢下,便是断定他不会泄露任何秘密,你问不出任何线索来的。”
千诏音闻言愣了愣,皱眉看了疏离一眼,见疏离往千林的尸体走去,下意识地跟过去在她身后停下,“你是什么人?”
疏离没有回答他,而是朝着步清倬看去,千诏音顺着她的目光看了步清倬一眼,疑惑道:“你是听七楼的人?”
步清倬挪了挪脚步,目光定定地看着疏离,“你怎么会在这?”说着又看了看她来的方向,“又怎么会从那边出现?”
疏离在千林身边蹲下,不紧不慢道:“我只是在想,如果真有人想要利用你和千殿主见面这件事作妖,那他一定不会从你们正常人上来的那条路下山,以免与赶来的人撞上,所以便试了一下,碰碰运气。”
“结果呢?”
“结果,运气还不错。”她说着朝那个服毒自尽的随从努了努嘴,而后低头凑近些看了看千林身上的伤口,脸色微变。
千诏音紧盯着她,见她只是蹲在一旁看着,并没有上手,脸上的敌意稍稍退却了些,“你在看什么?”
“看伤口,找凶手。”
“你知道凶手是谁?”
“不知道。”她摇摇头,隔了会儿又道:“不过,不出意外的话,凶手应该是个女的。”
话音落,在场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她身上,她自己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只有她一个女的,不由撇撇嘴,“不用看我,我虽然也是女的,但是我从来不用这种香袋……”
她说着凑到近前又仔细闻了闻,除了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儿,还有另外一种花香味,“闻到了吗?千殿主的衣服上有一股很浓的月下香,南疆及以东一带的女子最喜欢的便是这种香,此香不但气味独特,还有明目清肝之功效……”
一名青衣弟子打断她:“别说这些没用的,你不仅对这香甚是了解,身上也有一股香味,我看人就是你杀的!”
“她向来只用伽罗香,这月下香对她来说,太过浓郁了些。”步清倬立刻出声道,看了千诏音一眼。
千诏音明白他这眼神的意思,虽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伽罗香,不过这月下香千诏音还是知道的,很显然,疏离身上的香味并不是月下香。
他微微摇头,示意那人退下,而后又转向疏离道:“姑娘还看出了什么?”
疏离拧拧眉,回身看他,“我说了你就信吗?”
千诏音微微一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不妨先说来听听。”
疏离点头,“我只问一个问题,既然听七楼已经答应与修罗殿修好,又为何要在双方皆知的会面之时,杀了千殿主,而且还这么巧,让千少主亲自撞见了?只要千少主想明白这个问题,我就能告诉千少主,害死令尊的凶手究竟是谁。”
千诏音张张嘴,却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从方才刚一看到千林的尸体,便一直在他的脑子里盘旋,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只是刚刚一时急火攻心,来不及作细想,只当听七楼这是因为之前刺杀一事,刻意报复修罗殿,这才险些与步清倬动了手。
“退一万步来说,如果倬公子当真是害死令尊的凶手,只怕你根本就没有机会听我说这些话。”疏离说着朝步清倬看去,话却依旧是对千诏音说的,“倬公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身为江湖人士,应该比我更清楚,以他的为人和手段,根本不屑做这种敢做不敢当的事,杀了就是杀了,没杀就是没杀,你若执意纠缠,怕是就算令尊非他所杀,你却要死在他手里了。他可不是什么循规蹈矩、遵守江湖道义的善类。”
步清倬闻言,连连皱眉,低头琢磨了片刻,却没琢磨透疏离这话究竟是夸还是骂。
千诏音刚刚缓和一些的脸色又一次涨得通红,手中的剑柄越握越紧,目光在疏离和步清倬身上来回转了几圈,心里也明白疏离所言不假,然而杀父之仇当前,他却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杀父之仇大于天,如果凶手真是听七楼的人,即便我修罗殿比不得听七楼,即便我千诏音不是倬公子的对手,也免不了要以命一搏!”
“没错,杀亲之仇绝对不能善罢甘休,今天杀不了仇人,还有明天,还有后天,总有一天你能杀得了他。”疏离接过他的话,“不过前提是,你要先弄清楚,你的仇人究竟是谁。”
闻言,千诏音神色有些许犹豫,疏离继续道:“既然此事疑点重重,还是不要立刻下定论的好。眼下于千少主而言,最紧要的是先处理好千殿主的后事。至于倬公子,听七楼就在玉辞山,跑不掉躲不了,千少主若找到了真凭实据,随时可以找上门去。”
听她字字句句似乎都在给听七楼找麻烦,夜绛和司陵连连瞪眼,再看步清倬,却没有丝毫的不悦之色,反倒微微点了点头。
千诏音半信半疑地看了看疏离,似乎在想她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又有几分说服力。
见状,步清倬朝尸体这边走近了些,澹澹开口道:“她说的没错,千少主现在最好先把千殿主带回去,放在这里,终究是不合适。”
说着,他伸手解下身上的外袍,正要蹲下身去,千诏音不知他要作何,下意识地出手拦住他。
步清倬淡淡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白色袍子盖在了千林身上,“千少主尽管放心,此事既然因听七楼而起,我们自然不会推卸责任,必将此事追查到底,给千少主、也给修罗殿的诸位兄弟一个交代。毕竟,这个凶手不仅是修罗殿的仇人,更是我听七楼的敌人。”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步清倬面上闪过一抹杀意,疏离明白,这句话他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千诏音喉间堵得厉害,明明憋了一肚子话,此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看了看躺在地上、鲜血未凉的父亲,他用力握了握拳,压住心底的悲恸,咬牙道:“好,我千诏音姑且信你们这一回。”
除此之外,便不再多言,把手中的剑交给身边的人,俯身将千林的尸体抱起,没有再看众人,大步离去。
疏离收敛情绪,定定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们走远了,她才喃喃道:“那晚刺杀你,他也在,而且方才他有心杀你,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轻易放他离开。”
步清倬走过来道:“他要杀我,为的是钱,总有一天,他也会为了钱,替我去杀别人。再说了,不管怎样,最后他不但没有杀了我,反倒救了我,我该好好谢谢他才是。”
“救?”
“他救了你,你救了我,差不多也能算作是他救了我。”他说着冲疏离挑了挑眉,“你方才不是怨我并非善类吗?那不如我就做一回善类,试试看能不能改变你对我的看法和态度。”
疏离嗤之以鼻,似笑非笑,看了看四周,突然足下一点掠上了苍松亭的顶上,举目四眺,步清倬跟着掠过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问道:“你知道凶手是谁?”
“那么明显的事,你不也知道吗?”
“玲珑阁少主,云绥。”
“云绥?”疏离撇撇嘴,“你是说今天来杀千林的人,是云绥?”
步清倬颔首,“我和他交了手,他的身手应该和你不相上下。”
疏离似乎有些疑惑,看着步清倬的眼睛,脑海里浮现方才与她交手的那人,显然,她和步清倬遇到的是同一个人,可是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想了想,她摇头道:“看来玲珑阁已经恼羞成怒,找不到我的人,就把矛头又指向了听七楼,你可得小心点了。”
步清倬轻笑,“你还担心他们会再来杀我一次不成?”
“这可说不准,我瞧这个云少主还是个挺执着的人。”
“他执不执着我不清楚,不过你倒是挺执着的,至少我每次遇到什么事,你都能第一时间赶到。”
疏离闻言侧身冷睇着他,有些嫌弃地啧啧嘴,准备转身离开,手腕却被步清倬一把扣住,正要动手,就听步清倬轻声道:“先别急,看那边。”
他伸手朝着西边指了指,疏离顺着方向看去,暮霞如火,烟云四起,她来到九因一个月了,还是第一次看到九因的晚霞。
目光一转,将四周环顾一圈,她开口轻声念叨:“天城帝尊九因城,四城烟色如云生。都说九因是个最特殊的地方,站在这里,极目远眺,可以看到四封国的烟云。虽然都知道此言不实,人眼根本看不到那么远的地方,不过我相信,当年说出这句话的人,心中多半是在想,无论这四封国如何改变、发展,都始终是丘梁的四封国,是丘梁的一部分,是跪在丘梁脚下俯视商氏皇族的臣民。九因是商氏立于王州与封国之界的分身,是看守这四城的耳目,任何人都别想在此作出动乱。”
步清倬的表情说不出是喜是忧,嘴角笑意清淡,带着一丝寒意,“你可知封国缘何而来?”
疏离摇摇头,“只是其表,不知其内因。”
“若论封国之起,怕是要追溯到五百年前了……”他顿了顿,侧身看着疏离,似乎在以目光相询她可愿一听。
疏离挑眉一笑,冲下面正在和司陵一起收拾尸体的夜绛喊了一声,夜绛了然,从腰间扯下酒壶扔过来,疏离接过酒壶,顺势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