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陆路吧。”陆且欢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下马走上前来轻声道。
顾无风愣了愣，侧身看来，“你说什么？”
陆且欢伸手指了指其中一条路，“走这条。”顿了顿又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因为这件事而犹豫不决，但是直觉告诉我，其实你心里想要选的就是这条路。”
闻言，顾无风心头一凛，下意识地避开她投来的目光。
就连他自己也有点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说不清自己究竟想要走哪条路。
明明已经在心底告诫过自己无数次，不要再去过问乾国的事，乾国与他早已没有瓜葛，可是如今听说乾国遇到危机，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去多想。
“不管怎么说，两条路都一样能赶到堰都，既然如此，那你就不要去多想，你就想着我们选这条路是因为我们可以获取更多的线索。”陆且欢弯眉浅浅笑了笑，“又何必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呢？”
顾无风抬头看她，看到她眼底的清和笑意，浮躁的心稍稍平复了些。
勉强回了一笑，他点点头道：“也许吧……只是，话是这么说，可有些事一旦真正去面对了，还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思想。”
他长舒一口气，定定看着陆且欢，似乎在思考什么，良久，他低声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陆且欢摇摇头，“没关系，我们认识也没多久，你有你自己的秘密是应该的。再说，你也没有义务要将你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
“可是这件事，我应该告诉你，因为我之前已经告诉过你一次，只不过没有说完。”他说着朝乾国王都普阳城的方向看了一眼，“你一定很奇怪，为何乾国与昭国要开战，我一个丘梁人却要如此忧虑。”
陆且欢眨着眼睛想了想，“难道……你是乾国人？”
顾无风苦苦一笑，心道原来自己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也不否认，点点头道：“是不是觉得很荒唐？”
陆且欢摇摇头，“那你为何会在丘梁？而且我听你的口音……”
“我本出生在乾国，我的家人都是乾国人，我也在乾国生活了十来年，直到我十岁那年离家出走……”
“十岁就离家出走？”陆且欢瞪了瞪眼，“你……你一个小孩子独自离家可怎么生活？你就没想过你的家人会担心你吗？”
“家人？”顾无风愣了一下，随即又呵呵笑出声，笑意微冷，摇头道：“我刚一出生，母亲便去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我是在养母身边长大的。
我的父亲……他有很多很优秀的儿子，我对他而言，根本微不足道，至于那些兄弟姐妹就更不用说了，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庶出，觉得我身份卑贱，从来没有人把我当做一回事，甚至，就连我离家出走都根本没有人察觉到。
也许对他们来说，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得之不喜，失之不忧……不对，对于其中一些人来说，也许我就此消失无踪会更好，省得他们看了会心烦……“
“顾无风！”陆且欢突然紧紧抓住顾无风的手，用力摇着头，“你不要再说了……”
顾无风咬咬牙，并未立刻停下，“你说，这样的家、这样的国，我还应该牵挂着吗？如果他们真的遇到了危险，我还应该念着他们，回去帮他们吗？”
陆且欢有些着急，更多的是对顾无风的担忧和心疼，看着顾无风的眼睛已经泛红，一慌神，眼泪便涌上眼眶。
认识顾无风这么久，他一直都是阳光喜乐的模样，他总是能先照顾到别人的感受，不动声色地替别人做好一切。
在陆且欢的心里，他向来都是轻松自由的，而今看到他满脸挣扎而又无助的表情，陆且欢只觉心下一阵阵地抽痛，忍不住地心疼他。
“不要说了……”她撇着嘴念叨着，除此之外，却不知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安慰他的话。
许是一时心疼得慌了手脚，她突然上前一步抱住顾无风，把头埋在他怀里哽咽道：“顾无风，我们不说了，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的……”
突然被她抱住，顾无风愣了一下，骤然从自己的情绪与回忆中回神，低头看了看伏在胸口的脑袋，手缓缓抬起又放下。
“陆、陆姑娘……”
“你不要这么难过，你一难过，我也会……我也觉得自己特别难过，可是我又帮不了你什么，我没用……”
她轻轻摇着头，“对不起，顾无风，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帮我，可是你就这么一回，我却帮不了你……”
“不不！”顾无风连忙摆手，“不是这样的，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自责……再说，我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真的！”
陆且欢迟疑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看了顾无风一眼，又看了看他面前衣襟上湿掉的那一片，顿时脸一红，挣脱他的手后退两步，咬了咬嘴唇，一脸赧然。
顾无风的心情倒是好转了许多，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看，并不在意，淡淡笑了笑道：“原来你……你这么关心我？”
“我……”陆且欢咬了咬手指，低垂着头，“你帮了我那么多，我关心你也是应该的，虽然我知道，比起你替我做的那些，这根本不值一提，不过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会报答你这份恩情的……”
她越说脸色越红，声音也越来越小，心绪似乎有些慌乱，说话断断续续、吞吞吐吐的，后面还说了些什么，顾无风没有听清。
他朝陆且欢走近了两步，笑道：“我可从来没说过我做这些是为了要你报答我，我只是凭心而为，所以我也不需要你的回报。你若真的有心，就真心真意地把我当做你的朋友，不要跟我这么见外，不要再提什么报答不报答的。”
陆且欢怔了怔，瞪着眼睛看着顾无风，顾无风的脸上是往日里最常见的平和笑意，唇角微挑，眉角微扬，陆且欢只看一眼便知，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顾无风。
“朋友……自然是真心当你是朋友的，可是，你对我帮助我该报答也还是要报答的。”见顾无风心情好转，陆且欢也悄悄松了口气。
顾无风也不再与她争什么，点点头，“好，就依你所说。”
“那我们现在继续赶路吗？”
“嗯。”顾无风应了一声，走到一旁替陆且欢把马牵过来递给她，“走吧。”
陆且欢正要上马，却正好又看到了顾无风被眼泪沾湿的衣襟，顿时双颊绯红，支支吾吾了片刻，指了指他的衣襟，“你……你的衣服……”
顾无风低头看了看，朗声笑了笑，摇头道：“没关系，一会儿就干了。”
陆且欢表情僵了僵，不再多言，翻身上马，策马朝着峄城的方向而去。
“陆姑娘……”顾无风随口喊了一声，跟了上去，想跟她说些什么，陆且欢却似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喊声，继续往前走去。
顾无风便又喊了一声：“陆姑娘，你等等我。”
陆且欢的速度丝毫没有慢下，反倒越来越快，惹得顾无风皱了皱眉，不知道自己这是又说错了什么，只能连忙赶上去。
“陆姑娘，你怎么了？”
陆且欢咬咬牙，没有回头，朗声道：“你不要老是这么陆姑娘陆姑娘地叫我，叫我名字就好。”
闻言，顾无风愣了愣，很快便又咧嘴笑开，一夹马腹追上去，犹豫了半晌，试探着喊了一声：“阿欢……”
陆且欢故作看不见他，一本正经地继续赶路，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溢出一抹浅笑，越笑越欢。
“咳咳。”过了好一会儿，她清了清嗓子，“你方才想跟我说什么？”
“说什么……”顾无风凝眉想了想，“我好像，忘了。”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小时候在外流浪，受了伤之后被恩人救下了，是不是就是你离家之后的事？而救你的人，就是疏离姑娘的师父？”
“嗯。”顾无风用力点点头，“自那以后我就一直留在恩人身边，后来又到了九因，再后来又到了玺凉城。”
他侧身看着陆且欢，陆且欢了然地点点头，喃喃道：“不管怎样，没事就好……我爹以前说过，每个活在这个世上的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和责任，都有自己要完成的事，也许上天交给你的那个任务，就是需要你离开家乡，离开亲人，经得一番历练。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就连一株花都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人呢？万事万物，此消彼长，也许老天给你准备了更多更好的东西，就在将来等着你，所以你不要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顾无风被她一番话说得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有些愕然地看着她，似乎没想到这些话会是她说出来的。
陆且欢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低头勉强笑了笑道：“至少，你还有亲人在，而我，却是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看着她落寞悲伤的神色，顾无风心下狠狠一抽，喃喃道：“阿欢，你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