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后面的话没有说完,最后化作了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原本饿了一夜没吃东西、早饭也没吃上的顾无风,此时只觉碗里的面味同嚼蜡,怎么也吃不下,吃到最后面成了面糊,已经凉透了,他这一碗面也没吃完,干脆不吃了,起身付了钱。
正要抬脚离开,突然只听陆府那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爹、娘、哥——”
顾无风脚步一顿,停下仔细听了听,神差鬼使般地,双脚不听使唤地往陆府走去,倚在墙角循声看去,只见方才进去的那个姑娘被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地拉着,两人有些忌惮,生怕弄伤了她,又怕她会挣脱,脸色有些为难。
薛戎快步走出来,行了一礼,好声解释道:“陆姑娘,你别着急,白大人这么做也是为了找到害死令尊令堂、害死你们陆家所有人的真凶,你若是阻止他,万一错过了什么线索,找不到真凶,陆大人怕是难以瞑目……”
“你住口!”陆姑娘狠狠瞪了他一眼,拼命地想要挣脱那两人,“你们究竟要找什么证据,竟然要将我爹娘开膛破肚?人都已经死了,你们还不让他们安宁!”
顾无风闻言,心下一颤,开膛破肚?找证据?难不成能证明凶手身份的证据在肚子里?
“陆姑娘切莫要这么说,若非有十足的把握,白大人是万万不会这么做的,你要相信白大人……”
“信?你现在把凶手找出来,我便信你!”
“这……”薛戎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就在他走神之时,陆姑娘被抓住的双手突然一转,像是变得柔弱无骨般,从那两人手中挣脱,继而一掌击在薛戎胸口,将他推开,身形一闪进了院子里。
这一变故倒是出乎顾无风预料,他瞪着眼愣了愣,眼看着薛戎回身追了进去,不由自主地往门口又靠近了些,直到那些守门的侍卫持刀走过来,他才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几步,心里却一直还在想着那位陆姑娘。
绕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趁着巡逻的侍卫走开的空档,跃进院子里,找了一圈,终于顺着争吵声找到了暂时放置尸体的地方,蹑手蹑脚地走到后窗蹲下,听了一会儿,大致听明白了些。
原来,就在白钦检查完尸体,准备让人将尸体都装入棺椁之时,突然发现陆通铭的尸体有异样,他的体内像是被人强硬着喂了什么东西下去,尸体经过几番搬动之后,那样东西在体内的位置也有所变动,渐渐显现了出来。
“陆姑娘。”顾无风听得出,这是白钦的声音,不骄不躁,停顿有序,“你身为陆大人最亲的人,原本这件事该由你来做主,可是我奉命寻找证据,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证据就在眼前,却什么都不做。”
“是不是不管我同不同意,你们都会这么做?”
白钦沉默了一下,没有一声,像是默认。
薛戎道:“陆姑娘,你可能不太了解丞相大人的处事手段,丞相他……”
“好……”这一声“好”明显带着哭腔,“既然不管我做什么都不能阻止你们,那我便提个要求。”
白钦道:“陆姑娘尽管说。”
“我亲自来。”
闻言,莫说顾无风,就连白钦和薛戎也都愣了一下,“陆姑娘,你说什么?”
“我自己来。”陆姑娘抹了一把眼泪,咬了咬牙,“我不能让被人动他们,如果一定要动,那就必须我自己亲自动手。”
薛戎咽了口唾沫,看着白钦,似乎在征求白钦的意见,只见白钦眯起眼睛定定看着陆姑娘,过了好大一会儿,他突然点点头,轻声道:“好。”
说罢,他领着陆姑娘走到陆通铭的尸体旁,解开衣物,用手给陆姑娘比划了一番,“陆姑娘是习武之人吧。”
见她点头,便又道:“那你下手应该会有分寸,等下你就从这个地方下刀。”
陆姑娘用力咬了咬嘴唇,没有应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侧身看了看,白钦一直待在一旁,便摇摇头道:“你们能到外面等着吗?”
白钦略一沉吟,点点头,领着薛戎退到外厅,随即便听到屋内再次传出她的哭声,一声又一声地喊着“爹娘”,说着“对不起”,没多会儿,哭声停了下来,薛戎想要进去,却被白钦伸手拦住。
接下来顾无风便没有再听到声音,过了许久都没有其他动静,心底有些急躁。
他想要起身看看屋里到底什么情况,可是刚要直起腰,就听到“咣当”一声响,惊得他连忙又蹲了下来。
门外的白钦与薛戎相视一眼,迅速冲进屋里,只见刀子掉落在地上,陆姑娘则一脸惶然地站在一旁,手上还沾着些污迹,却偏偏手里空无一物。
白钦只大致扫了一眼,便明白了什么似的,伸手拦下薛戎,自己缓步走到陆姑娘身后,“陆姑娘可发现了什么?”
陆姑娘紧紧咬着嘴唇,盯着陆通铭的尸体,眼泪簌簌往下掉,一言不发。
见状,白钦便不多问,轻声道:“你放心,陆大人的尸身我会处理好,你一路奔波,应该累了,先去休息吧,接下来的事都还要你来料理。”
闻言,陆姑娘像是突然被抽离了意识一般,眼前一黑,倒了下去,白钦伸手将她接住,唤来薛戎,将人送回了屋。
从陆府回来之后,顾无风有些失魂落魄,脑海里不停回荡着陆姑娘近乎嘶哑的哭喊声,哭声之中有悲痛,有愤恨,也有绝望。
他突然就想起了疏离,他没有见过疏离发狂嘶喊的样子,却能想象得到,当日她亲眼看着亲人惨死面前,那种锥心刺骨之痛究竟有多痛。
几番打听,终于打听到了那位陆姑娘的名字,她叫陆且欢,顾无风却不知道,从今往后,她还能不能变得欢乐。
本以为她会因此一倒不起,却没想到,当天晚上她便出现在了灵前,小巧瘦弱的身体套在素白色的丧服里显得她更加清瘦,弱不禁风,她一个人静静地跪在灵前,为前来吊唁的宾客还礼,苍白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
从入殓到下葬,她事事都亲自到前,即便祁晔专门派了礼部的人前来相助,她也没有露出丝毫懈怠、放任不管之意,如此熬了几日,终于将一切事宜都完成,众人散去,偌大的陆府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入夜,寒风推开门窗灌进屋子里,她抱紧自己缩在榻上,似乎早已没有力气起身去关门窗,就是这么静静地坐着,两眼空洞无底,像是所有的眼泪都已经哭干。
顾无风就坐在她对面的屋顶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陪着她一直坐到了半夜,直到街上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她才骤然惊醒。
子时了,头七回魂。
她从榻上跳下来,赤着脚往院子里跑去,仰头四处张望,声音颤抖地喊声爹娘与兄长,却终究是一场徒劳,没有人、也不可能有人会出现,所谓的头七回魂不过是世人的自我安慰与欺骗罢了。
顾无风看着她衣衫单薄地站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声嘶力竭地哭喊,他想要上前给她披一件外衣,给她穿上鞋子,可是思前想后却实在想不到,他能以什么样的身份,在这种时候出现,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暗中看着她,守着她……
“咻——”一声轻响从耳边闪过,顾无风立刻警觉地起身,瞥了一眼从身边飞过的东西,随手摸出一块碎银打了过去,只听一声脆响,两样东西应声落地。
陆且欢完全沉浸在悲痛之中,跪在地上无声痛哭,并未察觉。
屋顶上,之前放暗器的人发现有人出手阻止,缓缓站起身来,瞥了顾无风一眼,其中一人突然朝着顾无风袭来,另一人则再次朝着陆且欢而去。
顾无风眸色一凛,足下一点,踢起一片瓦砾朝着对面的人打去,自己则朝着陆且欢的方向掠去,那两人显然没想到顾无风身手这么好,都愣了一下。
趁着他们愣神的刹那,顾无风从腰间摸出一把暗器正要打出去,正好这时陆且欢闻声抬眼看来,他有些心虚地慌了慌神,将那暗器又收了回来,落地的刹那,一把抓住陆且欢的肩躲到一旁,避开了几枚暗器。
“找个地方躲好。”他携着陆且欢连连后退回屋内,一回身瞥见架子上的长剑,扬手抽剑出鞘,剑尖一挑,迎了出去。
陆且欢似乎有些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走到门旁扶门看着打斗在一起的三人,顾无风身手利落轻快,对付这两人绰绰有余,就在他想着要不要速战速决之时,不知从何处又跳出第三个人,挥刀朝着陆且欢砍去。
陆且欢虽也是个练家子,然经过这些天操劳加上悲痛,早已浑身无力,堪堪避开迎面砍来的那一刀,险些站不稳,脚步有些虚浮摇晃。
顾无风回身看她,俊眉紧蹙,挥剑划去,挡开那两人,退到陆且欢身边,一手携着她,一手持剑,这种情况下以一敌三,又要分心照顾陆且欢,难免会吃亏,很快手臂上便带了伤。
见血的顾无风眼神骤然变得冷厉,杀意渐起,只见那柄剑在他手中凌空一转,挽出一朵剑花,闪着凌厉的寒光,朝着三人刺去,速度太快,三人闪避不及,最远的那人勉强避开,中间的那人胸前被划开一道口子,最终剑刃刺入最近的那人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