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闻言,脚步霍地一滞,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也没有回身去看疏离。
疏离勉强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见他始终背对着自己,不由轻笑一声,笑意微凉,“怎么?不想见到我吗?还是……你不敢让我看到你的脸,知道你的身份?”
背对着她的白衣男子眸子微微一缩,没有立刻应声,隔了会儿方才轻吐一口气,淡淡道:“你知道是我。”
“知道。”疏离点点头。
“什么时候?”
疏离眼神有片刻的迷离,低下头去轻叹道:“那晚,步清倬出城探查完阵法回来之后。”
白衣男子眸子又是一收,略一迟疑,终于缓缓回转过身垂首看着疏离,抬起手摘去遮面的面具,露出一张俊秀清冽的面容来——却正是那个曾经被人雪中追杀、不懂武功的凌铎。
疏离虽然面上表情故作平静,低垂的双手却没由来地紧紧握拳,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张脸,好半晌,她突然咯咯一笑,摇了摇头,喃喃道:“果然是你。”
这样的笑声和表情犹如一根针,深深扎入凌铎心中,平日里在旁人面前的沉着冷静似乎渐渐消失,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慌张。
“疏离……”他轻轻喊着疏离的名字,朝着疏离走了两步,“对不起,有些事情我一直都没有跟你说实话。”
“你不用说对不起,你没有错。”疏离收敛笑意,面色微冷,扭过头移开目光,“该怎么做、怎么说、说些什么,那都是你的自由,你我萍水相逢,你没必要什么都告诉我。”
“我明白,若是其他的事,你确实会是这种态度,不多问也不多管。可是,我的身份、我所涉及之事,却偏偏与你有着太深的牵连,你便是真的生气,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是吗?”疏离唇角笑意嘲讽,可是转念一想,又恢复了平静,她微微摇着头,勉强扶着手边的倚栏站起来,直视着凌铎,“其实你大可不必觉得愧疚,毕竟,我也有事瞒着你,我也并非把我所有的事都告诉了你。”
“话虽如此,可我知道……不一样的。”凌铎说着抬眼看了看疏离,“你也知道。”
“哪里不一样?”
“你所隐瞒之事,于凌铎这个人无关,更不会有什么利益纠葛,而我所隐瞒之事,却与你关系密切。”
疏离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淡淡地看着他,听他继续说下去。
见状,凌铎苦苦一笑,“你已经不想跟我多说一句话了吗?”
“怎么会?”疏离的声音很轻,说着又是轻叹一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我只是……有些累,不太想说话。”
凌铎豁然想起,她刚刚服了解药,药效还没有那么快,便微微颔首,上前想要扶太她,却被疏离轻悄地避开了。
她伸手扶着手边一切能抓到的东西,费力地挪了几步,终于触碰到了桌案的边缘,走到桌旁坐下,兀自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慢慢品着。
凌铎的表情说不上是喜是忧,回身看了疏离一眼,缓缓走到一旁坐下,“你们在找七曜转世。”
疏离似乎早有心理准备,此时并没有觉得诧异,只随意点了点头,“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凌铎沉默了片刻,低下头去,轻声道:“在玺凉城,第一次见到你们的时候。”
疏离脸色变了变,虽然早已料到会是如此,可是此事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受到了一定的冲击,她眯了眯眼睛,眼角笑意越来越凉,“原来,那么早……原来从一开始,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顿了顿,她又轻笑一声,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你的身份如此,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所不知道的?”
她抬头看着凌铎,笑不及眼底,“我记得每次见到你,每次谈及你的行踪,你都会说一句话,大概意思就是出门帮你师父寻找一些东西,可是这寻来寻去,还是少了些,其中有一些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凌铎抬眼看来,看得出她眉宇间的倦怠之色越来越浓,便也不催她,静静地等着她缓口气。
过了会儿,疏离继续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要找的那些‘东西’,其实算不得什么‘东西’,而是人,而且,你要找的人与我和步清倬要找的正是同一批人,都是七曜转世。
你奔走在外,四处寻找,却是到现在还没有找全所有的人……倒也是奇了,你们为什么要找这七曜转世呢?说起来,你师父不就是那七曜之主的传人吗?“
她说着向凌铎看去,“所谓七曜正是你们……不对,是你们的先人弄出来的,我不明白,你现在找他们干什么。”
凌铎眼角的笑意颇有些无奈,眸色略显凄冷,他垂首敛眉,抿了抿唇,幽幽道“你真的想知道七曜之主的事吗?”
疏离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这么直接,拧了拧眉道:“你若是因为觉得之前瞒了我很多事,现在心中愧疚,所以想要把很多事情告诉我,那就不必了。”
凌铎摇摇头,“我只是在想,有些事情,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了。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除了因为我的是身份,还有一些事情我本不想让你知道……”
他迟疑地看了疏离一眼,轻叹一声,“如果我现在让你远离步清倬,你会答应吗?”
疏离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只有瞬间的疑惑,便断然摇头,“不会。”
凌铎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低头无奈一下,“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要问你这个问题,为什么然你远离他吗?”
“你又能说出什么样的理由,足以到让我离开他的地步呢?”疏离挑眉一笑,“你是想说,他有事情瞒着我吗?没错,他确实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告诉我,正如我有些事情也没有告诉他一样,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一个约定。”
“你就……这么信任他?”
疏离没有回答他,反问道:“这个也算是你一直以来隐瞒我各种事情的理由之一吗?”
“算是吧……”凌铎叹息了一声,却并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似乎已经知道了疏离的心意,端起杯盏呷了一口茶,“你方才不是问,七曜之主的后人,为什么要寻找七曜转世吗?”
停了停,他道:“为了解脱。”
疏离闻之一愣,“解脱?”
“嗯,解脱,脱离七曜之咒的禁锢。”
“我不明白。”
凌铎弯了弯唇角,起身朝着门口走去,“数百年来,七曜之主利用七曜之咒帮了很多人,当然,同时也承受了七曜之咒所带来的代价,其后的每一位七曜之主没有一个人能活过二十五岁,除非在反噬出现之前,能找一个人将这反噬过度到自己身上,并成为下一任七曜之主,方可保住那个人的性命。”
疏离原本只是一脸平静地听着,偶尔皱皱眉头思索一番,可是等凌铎停下来之后,她将凌铎这番话仔细琢磨了两遍,霍地变了脸色,骤然抬头看向凌铎,面上拂过一丝担忧之色。
“二……十五?”
凌铎侧着身,看着竹屋外的小院子,点了点头。
“可是你现在……”她越想越觉得不对,“那你师父他……”
“师父他没事,已年逾不惑。”
疏离缓缓站起身,勉强迈着步子朝着凌铎走去,“所以说,你就是替你师父将那七曜之咒的反噬过渡到自己身上的人?”
凌铎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而是选择了沉默。
疏离又问道:“那你今年……”
凌铎蠕了蠕嘴唇,犹豫了好一会儿,轻声道:“二十四。”
疏离顿觉心下狠狠一颤,像是被人用重锤狠狠敲了一记,“二十四……这么说,你师父留你在身边,就是为了用你来替他过渡这个反噬?”
“不是。”凌铎断然摇头否认,“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为什么?”
“因为师父他是我的亲人,我唯一的亲人。”凌铎笑意浅淡随和,“没有师父,就没有如今的凌铎,他是我的恩人,我不能让他有事,无论如何,我都要救下他,哪怕是赔上我自己的性命。”
“所以说,就眼下来说,其实你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七曜之主,而并非是什么……七曜之主的徒弟?”
凌铎想了想,道:“也许……算是吧。”
“换言之,明年就是你二十五之龄,如果在此之前还是找不到七曜转世,凑齐这七个人,你就会……”
“会死。”顿了顿,他突然轻笑一声,“又或者,我也找一个人来,替我将这反噬过渡过去。”
“你会吗?”
凌铎收敛笑意,摇摇头,“世人皆怕死,可不知为何,对于‘死’这个字,我从来都没有任何的恐惧感,我甚至有一点期待那一天到来,我很想知道,一个人在临死之时,是一种怎样的感受。若是命定如此,我绝对不会逃避。”
“可如此你死了,这七曜之主的一脉延承岂不是就断了?”
凌铎闻言,突然轻笑一声,连连点头,喃喃道:“断了便罢,断了也好……谁又知道世上若再无这七曜之咒,可以救下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