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他苍凉的嗓音,疏离心中万般不是滋味儿,一时间又说不清究竟是因何而起,许是因为她的弟弟凌铎,又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她已经将眼前的凌铎当做了自己的朋友。
“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死了,你的亲人、朋友该会有多伤心?”
凌铎垂首看着疏离紧皱的眉,好一会儿,他突然弯眉笑了笑,缓缓抬起手伸向她的额眉,看到疏离下意识地向后躲开的动作,手在半空中停了下来,迟疑了片刻,便又收回来。
“不会的。”他摇摇头,“我这一生,除了师父之外,无亲、无友。”
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与步清倬,算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疏离心下一惊,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始终笑容淡淡的男子,想起自从认识他以来,他便是一个无悲无喜之人,至少没有什么大悲大喜,终日都是这般冷静平淡的情绪,不起波澜。
“我记得你曾说过,因为你要一直游历在外,所以,你并没有娶亲的打算。”疏离轻吐一口气,“当时,我竟然真的信了你,可现在看来,你不愿娶亲,只不过是不希望自己有亲人在侧罢了,是吗?”
凌铎浅浅笑了笑,不点头不也摇头,隔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也许吧。”
简单的三个字让疏离一直不平稳的心越发的躁动不安,她发现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真正地认识过这个人一般,他的身世经历、他的心中所想、他所面临遭受的一切,都远远超乎她的预想。
一个年龄不到二十五的人,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却要每天都清醒地记着、想着,在将来的某一天,在自己二十五岁的那一年的某一天,突然就会死去。
那种每天掰着手指数日子、每天等着自己的死期到来的感觉和心境,究竟是怎样的呢?
“如果,我不让你死呢?”疏离神差鬼使,一句话在嘴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终于说出口。
凌铎虽然神色平淡,眸底的愕然眸色却还是不意外地出卖了他,“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让你死。”聊了这么会儿,疏离身上的力气已经开始渐渐回来,她伸出一只手,抓住凌铎的手腕,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你方才说,要找到七曜转世要解脱七曜之咒所带来的反噬,告诉我,要怎么做?”
凌铎眯了眯眼睛想了会儿,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疏离,隔了好一会儿,他终于长叹一声,反手抓住疏离将她扶到桌旁坐下,“想要破除七曜之咒带来的反噬,必须集齐七曜转世,唤醒他们每个人身上的镇魂玉。”
他抬眼看了看疏离,道:“你们在找七曜转世,应该知道镇魂玉吧。”
疏离颔首,“没有觉醒之前,都是字形胎记。”
“嗯。”凌铎点点头,“待七曜转世和镇魂玉觉醒,集齐七枚镇魂玉,并在须弥芥子山的七曜之咒的阵法前一同开启七枚镇魂玉,便可将这立下的七曜之咒解除,其带来的反噬也会随之解除。”
“须弥芥子山……”疏离只觉这名字听着甚是耳熟,仔细回想了一番,终于想起之前步清倬与她说起七曜之主的传闻时,曾经提到过,想必那就是七曜之主最初出现的地方,“所以,这些天一直在外四处奔走游历,其实就是在找七曜转世。”
凌铎轻轻应了一声,“虽然我个人生死不必在意,可是我不希望这样的悲剧再延续下去。我知道,就算我死了,还会有人成为新的七曜之主,这样的事情还是会继续延续下去,想要阻止这件事,就必须将七曜之咒的反噬解除。”
“只要能在你二十五岁之前解除这反噬就可以了,是吗?”
凌铎想了想,补充道:“不仅仅是要在我二十五岁之前解除,更是要在最后一次的七曜之咒的时限内解除。”
疏离一听,顿时又皱了皱眉,“还有时限?”
“有。”凌铎点点头,“最后一次七曜之咒的时限是五百年,也就是在丘梁你们所说的一个大纪轮回,而今,大纪轮回的日子也快到了。”
疏离暗暗一惊,“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凌铎抿唇浅浅笑了笑,“这世上的事,千奇百怪,很多听起来荒谬无比,却偏偏都是真真切切的。”
“那……”疏离迟疑了一下,“你已经找到了几人?”
凌铎定定看了她一眼,将给她沏好的茶送到她面前,“五人。”
顿了顿又问道:“你们可是已经找到了三人?”
疏离心下一凛,“你怎么知道?”
凌铎低眉浅笑,“疏离,很多事情,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我自己也说不明白,但是那些事情我又是确确实实知道的。”
“是吗?”疏离撇嘴笑了笑,“那你一定也知道,我找到的是哪三个人?”
凌铎想了想,点点头,“知道。”
“那你算一算,与你所找到的人之中可有没重叠的,或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换。”
“交换?”
“你说一个我不知道的,我说一个你不知道的。”顿了顿,她又道:“当然,如果我所知道的三个人你全都已经知道了,便罢。”
凌铎弯了弯眉角,“倒确实有一个我不知道的,不过你告不告诉我并不重要,倒是你,你今天险些就杀了其中一个人。”
疏离愣了愣,“我差点杀了其中……一个七曜转世?”
“嗯。”
疏离面上拂过一抹惊色,“你是说霍晏绥……”
“嗯,霍晏绥。”
疏离挑着眉想了想,突然一拍手,“我记得古籍有记载,当初那七人之中确实有一位女子,是火曜,而是是一位女将军。”
凌铎看着她惊讶的神色,问道:“步清倬没有告诉你吗?”
疏离一听,隽眉皱得更深,“步清倬……知道这件事?”
“那日阵中相见,我告诉过他。”凌铎想起那日和步清倬在城外的阵中相见的事,不由弯眉笑了笑,“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聪明,没有什么能瞒得住他。”
疏离眼底划过一抹落寞之色,很快便又变得冷静平和,笑了笑道:“原来那日从城外回来之后,他一直心事重重,不光光是因为你的事。”
“疏离……”
“我知道,他之所以没有告诉我,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向我解释你和你的身份之事,他知道凌铎这个人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所以他不忍告诉我。既如此,那霍晏绥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便多言,以免引起更多的疑问。”
她说着兀自笑了笑,“我当初没有多问是因为我知道,有些事他不想说,其实,当他问出那一句‘故人’之时,我便已经有所怀疑。”
“你当真如此信任他?”凌铎看着疏离的眼神颇有些无奈,“信任到,即便很多事情他都刻意瞒着你,你依旧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他?”
“为什么不呢?”疏离笑得平淡,“我刚刚不是跟你说了吗……”
“即便,他将你当做一枚棋子、拿你当做挡箭牌,你也还是会义无反顾地信任他?”
疏离一怔,脸色终于沉了下去,眸色微冷地看着凌铎,“凌铎,不管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至少在我心里,你一向是一个坦诚清醒之人,即便不说,也不会轻易捏造谎言。”
“疏离!”凌铎稍稍提高了嗓音,伸手抓住疏离的手腕,“我知道你相信他,无条件、没有任何怀疑地信任他,我也相信,他对你的好是真心的,也许将来正如你所言,你们会结为夫妻,成为一家人。只是,在这之前,有些事你应该知道,应该有自己做出选择的权利,这件事没有任何人替你拿定主意。”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希望你能明白,步清倬这样身份的人,不可能那么简单,你在他身份待了这么久,应该知道,他和听七楼所通晓的,并不单单只是所谓的江湖事。”
“那是什么?”
“是朝堂事,是家国事,是这整个丘梁的事,尤其……”他停了停,定定看了一眼疏离,“是玺凉城祁晔的事,是商氏的事。”凌铎边说边低下头去,沉沉叹息一声,“我究竟该不该告诉你,步清倬的身份……没那么简单,甚至,比你所能想象到的,更加危险和复杂。”
疏离挣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步清倬的身份?难不成,你是要告诉我,他才是真正的听七楼主人,那所谓的听七楼主夜辞,不过就是一个幌子,暗地里,就连夜辞都是步清倬的下属?”
凌铎笑得无奈,喃喃道:“又有何不可能呢?”
疏离心下一颤,隐隐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嘴上却还是倔强着不让,“那又如何?这一点我早就看出来了,虽说江湖中人随性,可是按身份来说,夜辞毕竟是楼主,步清倬却屡屡顶撞,夜辞则始终没有什么表示,而且很多事情只要步清倬开了口,夜辞便不会否则或者拒绝,我早就想过,也许步清倬才是听七楼的主人。之所以夜辞是这个楼主,大抵是因为他年长于步清倬,算是半个长辈,所以代为辅佐。”
“步清倬……不单单是听七楼的主人。”凌铎拧着眉,神色有些迟疑,犹豫了好一会儿,终还是轻声道:“他还是……夜辞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