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晔神色微微一怔,面露一丝疑色,定定看着白衣男子,只觉提起恩师离世,他的嗓音之中听不出丝毫的悲伤之意,甚至一丝感情都没有,那冷漠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个毫不相干之人。
“尊师离世了?”祁晔拧了拧眉,“什么时候的事?”
“不重要。”他并没有细致回答祁晔问题的意思,看了祁晔一眼,“我叫凌铎。”
“凌铎……”祁晔说不出为何,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然而他很清楚,他并没有听过,更不认识这个人,“你说,你是新任七曜之主。”
“是。”
“你也和你师父一样,想要七曜转世?”
凌铎原本垂下的眼眸缓缓抬起,看着祁晔道:“相爷有何疑问?”
祁晔极不喜欢他这般冷冷淡淡、目空一切的态度,眯了眯眼睛,沉下了脸色,“既是后续还需要再行合作,自然该弄明白彼此想要的是什么,免得到最后……”
“我要七曜转世,只需要他们合力完成一件事,待这件事完成,相爷还需要他们做什么,就是相爷的事了。”
祁晔皱眉,略有不解地看着他,“需要他们完成一件事?何事?”
“一件与相爷无关之事。”
祁晔身边的随从终究是看不下去了,喝道:“你不要太过分!”
话音刚落,凌铎霍地一记冷眼扫来,落在那人身上,那人顿觉心头一凉,犹如置身冰窖,冷得剔骨。
就在凌铎缓缓抬起手时,祁晔眉心一拧,上前一步道:“既然替你完成你要做的事之后,他们还安然无恙,那自然无可异议。只是眼下时日越来越少,人却始终没有找齐,你有何想法?”
凌铎抬起的手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轻声道:“快了。”
祁晔道:“你找到人了?”
“还差两个。”顿了顿又道:“不过,如今七人都已经现世,月曜已经觉醒,且月曜已经知道祁煜六人的身份。”
祁晔暗暗一惊,“月曜觉醒了?你如何得知?”
凌铎垂首,“七曜星盘。”
祁晔又道:“现在人在何处?”
凌铎稍作沉吟,没有立刻回答祁晔,想了想道:“余下的两人我很快就能找到,只要确定七人的身份,完成我的事,其余的便交予相爷自行处置。我只有一个要求。”
“说。”
“无论相爷想要他们做什么,都决不能伤及他们的性命。”
祁晔闻言,先是愣了愣,继而轻笑出声,有些讶然地看着凌铎,“没想到你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你跟你师父的态度似乎……略有不同。”
“他是他,我是我。”凌铎并不想多做解释。
祁晔轻呵,摇摇头,“确切地说来,其实我并没有帮到你什么,这些人都是你们自己找到的,若一定要说我这边出了什么力,估计也就只有白钦了。”
凌铎原本想转身离开,听到这话又停了下来,回身看了看祁晔,迟疑半晌,蓦地轻笑一声,笑意颇有些嘲讽,“有些事,我想了很久要不要告诉相爷,今日看来,还是告诉相爷也罢。”
祁晔说不上为何,看着他的笑,就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说。”
“其实相爷寻这七人,根本帮不了相爷什么,这世上有些事情是不可能按照顺心如意地走向去发展的,很多时候,人们拼尽全力想要去守护的东西,却是根本受不住的。有句话相爷应该听过……”凌铎眯了眯眼睛,目光从祁晔身后的七尊冰石棺上一一划过,幽幽道:“不破,不立。”
祁晔闻言,虽然面上努力保持镇定,心下却没由来地狠狠一颤,似是听出了凌铎话中深意,“不破,不立……”
“相爷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凌铎缓缓踱步走到他身边,抬起手轻轻落在一尊冰石棺上,刺骨的寒气骤然间便从掌心传遍了全身。
他微微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相爷掌权这十余年来,一直在努力维持和稳固丘梁王朝,这一点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相爷大可不必这般假装自己是恶毒之人。不管今后这丘梁的走势如何,都绝非相爷之过,你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挽救他,也不可能只手毁了他,世人纷说,相爷又何必在意?”
他停了停,侧身看了祁晔一眼,看到祁晔沉冷的脸色,又道:“当然,也许相爷在意的并非世人的纷说与眼光,而是有些人……”
“你与你师父……”祁晔骤然出声打断了他,侧身看回来,迎上凌铎的目光,毫不闪躲,“还真是完全不同。”
“是吗?”凌铎浅浅一笑,“在下常年奔走在外,少有朋友叙谈……”
“你比你师父,有趣多了。”祁晔说着淡然一笑,看着他落在冰石棺上的手,“只是,即便当真如你所言,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早已由不得我说收手就收手,无论成否,到时候都要试上一试方知结果。若真如你所言,那便是天意难违,届时另想他法便是。”
“呵呵……”凌铎点了点头,“可我看,相爷根本不像是会相信这种事情的人。”
“人嘛,活着总得有个念想,成与不成且不论,心里有个一直牵念着的事总是好的,否则,生而无趣,也没有奢望与盼头,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凌铎一愣,继而笑出声,颔首道:“相爷说的是,你能这么想,倒也不是坏事,就眼下看来,丘梁有相爷在,着实是一件好事。”
“你当真这么认为?”
“不然呢?”
“我还以为,你也像那些人一样,希望我尽快消失,将丘梁掌控于自己的掌心之中。”
凌铎皱了皱眉,定定看着祁晔,却见祁晔突然又展眉一笑,摆摆手道:“罢了,我也就是随口一说。”
说罢,他转身往洞室门口走出,走出两步复又停下,回身道:“四男三女。”
凌铎会意,看了一眼七尊冰石棺,其中冰封着的人身确实是四男三女,“没错。”
“如此说来,除了我们已经确认过的两人,那剩下的一个月曜,便是疏离。”
凌铎眸色一沉,似是没料到祁晔这么快就知道此事。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祁晔勾了勾唇角,“方才与她交手,我看到了她身上的月形镇魂玉。”
凌铎没有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祁晔,四目相对,心中各有所思,像是在无声交流,久久不言。
白家别院,白钦与苏娴站在祁晔暂住的院门外,看着那道从回来到现在一直站在院子里的身影,迟疑许久,终究是没有走进门去,转身悄悄离开。
苏娴小跑着跟上白钦,轻声道:“相爷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在须弥山那边出了什么事?”
白钦眉心微拧,须弥山必然是出事了,据他所知,不仅步清倬和夜辞去了,就连昭帝宁驰脩都出动了,还带上了一千精兵,他想了许久也没有想明白,宁驰脩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今日众人回城,疏离更是直接被送入云宁城总兵府,听七楼与宁驰脩的人同时守卫,着实让人讶异。
“现在的重点是,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白钦嗓音低沉,回身瞥了一眼院门,脚步略显沉重。
苏娴抿了抿唇,“大人既是如此关心此事,当时为何不亲自去一趟?”
白钦怔了一下,而后淡淡一笑,颇有些无奈,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不能去,我若去了,非但帮不了疏离,反倒有可能给她带来更大的麻烦。”
“为何?”
“你不了解相爷。”白钦垂首太息一声,“他此生最恨别人欺瞒与背叛,我若去了,必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伤害疏离,然而我若出手阻拦,只会加重他对疏离的杀意……”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想了想,摇摇头,并不打算说下去,有些事情,即便他说出来了,苏娴也不见得能明白。
也许,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能够明白,他与祁晔之间早已不是简单的兄弟关系,更不是丞相与普通朝臣的关系,祁晔现在走的这条路是一条近乎自绝的不归路,而他是唯一一个知晓全部内情之人,却也是无法说出真相之人。
一叶扁舟,逆风而行,他与祁晔同乘一舟,谁也不能离开。
苏娴等了会儿,没有等到白钦的回答,只等来了一声叹息,便识趣地闭上嘴,不再追问,她相信,不管白钦做什么,总有他自己的理由。
可是……一想到凌人闻声而生畏的祁晔,一想到她在边城这些年听到的传闻,心里终究不是滋味儿,迟疑了一会儿,小声道:“大人可曾想过,如果有一天相爷做了一件天下人皆不能容的错事,帮着他的人都会成为共犯,都会为天下人所不齿,大人还会想现在这样,一如既往地支持相爷吗?”
白钦闻言,脚步停了下来,沉沉看着苏娴,良久,他沉声道:“也许,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事到如今,早已身不由己。”
苏娴连连摇头,“可大人与相爷不同,大人明明……”
“他活我一命,此生都无法偿还。”白钦打断苏娴,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抬脚继续往前走去。
一名护卫疾奔而来,看到白钦,连忙上线行礼。
白钦一眼便认出他来,不等他开口便摆摆手,问道:“打听到了?”
护卫连连点头,喘息着道:“城内虽然……虽然守卫森严,但此番事大,很多人都还没有搞清状况,听闻……听闻今日进府的那位姑娘甚是危险,整……整个云宁城都……都凑不齐需要的草药,性命……性命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