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周府的丫鬟去伺候周书柳起床。丫鬟们才推开门,就被一具垂在梁上的尸体给吓得放声尖叫,四处奔走。
周书柳的头悬在白绫之上,她还穿着昨日那件淡紫色的百蝶群,整个人像是布偶一样悬在白绫上,脚下的梨木凳被踢到一边。她双眸瞪得 ,空洞的瞳孔直勾勾地看向前方,脸颊因长期充血,染上一层极为诡异的青灰色。
人已经凉了大半宿了。
寿宴上的事情,各府都选择缄默不言。毕竟周府和李府都是世家大族,此事又关系皇家颜面,他们自然不敢多说,所以也没流出多少流言。可周书柳毅然决然的选择自缢,这消息是怎么都捂不住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周书柳自缢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李府。
任素言正在和李夫人品茶闲聊,得知这消息只是垂了垂眸子,眼底没有一丝讶异。
倒是李夫人震惊之余,颇是唏嘘:“周府那丫头,性子竟然那么烈。”
任素言微微一笑,道:“周小姐虽然没有失了清白,但她被下了药,在寿宴上的那么一番举动,清誉尽毁。况且害她的人还是她最最信赖的人,周小姐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哪里受过这般屈辱。想不开,也是并不奇怪。”
险些被侍卫玷污了清白,回过头又发现这一切都是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一手策划。像周书柳那种世家小姐,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这样的羞辱。她的死,完全在意料之中。
周书柳怀着怨愤和屈辱入了黄泉。她永远不会知道,那个侍卫不是傅平安排的,更不是阴差阳错进去的,而是出自任素言的手笔。
对于周书柳,任素言并不同情,也不觉得她无辜。她不愿意嫁给李惜安,其实李惜安也未必见得愿意娶她。可她为了不嫁给他,竟想要了他的性命。
一切都只不过是罪有应得而已。
“可她和惜安婚约在身,此事或多或少和我们李府都有些关系。我只怕……”李夫人揪心道。
任素言知道李夫人在担心什么。周书柳的死,和李府或多或少都有些关系。她一死,周府难免会迁怒到李府头上。
她微笑道:“女子嫁人后,死了要入夫家祖坟。而未出嫁的女子早夭,依礼是不能入自家祖坟,不得办丧礼的。周大人一向将周书柳视为掌上明珠,必定不忍心将她的尸身安置在别处。可周老太爷是个又固执又守旧的性子,他绝不会同意让她的尸首葬入周家祖坟。想必现在周大人一定又悲痛又无奈。”
李夫人问:“雪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小姐和惜安少爷的婚约在身,她和平王却有私情。如今她自缢而亡,若是李府不计前嫌,愿意将她以李家儿媳妇的名义葬入李家祖坟,想必周家人一定会感激涕零。夫人又何愁周府会因周小姐的死和李府结怨呢。”任素言轻抿一口茶,声音清冷。
李夫人眸露喜色,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个主意呢。她眯着眼睛看向任素言,越看越觉着她心思敏捷,惹人稀罕。这位姑娘不但救下了她的一双儿女,还殚精竭虑的为李府考虑。若不是国公爷不准,她真想收了她做干女儿。
李夫人很快就将任素言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了李国公,李国公心头大喜,得知这是那位邱雪姑娘的主意,不由得斟酌沉思起来。
“老爷,我就瞧着那孩子挺好的,人生得俊,也机灵。她在我们府上住了这么久,并没有做什么对我们不好的事情。相反,她处处都在为我们考虑。昨日寿宴,老爷并未在场。刚开始文敏那丫头还想往惜芙头上泼脏水,要不是雪儿随机应变,让周书柳和平王的私情被抖露出来。我们惜芙就成了害周书柳的凶手了。”
李夫人苦口婆心的说道:“老爷,我瞧着你就是多虑了。”
“夫人,人心难测。这位邱雪姑娘,我派出去许多拨人去查她的来历,都一无所获。”李国公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眸色深远,“未知,才是最可怕。”
“无论她究竟是什么来历,只要她对我们是真心的,这就足够了。”李夫人淡淡道。
李国公淡漠漠的望向窗外的斑驳的光影,心道:但愿是吧。
午后,便从宫里传出李贵妃的旨意,邀请任素言到宫中小聚。
李国公和李夫人都十分不解,李贵妃单独召见她做什么。任素言心头却明镜似的,她稍稍收拾,便随那来传旨意的公公出了李府的大门。
马车一路行到皇宫一处极其隐蔽的墙角,在那里停着一辆朴素的马车。
任素言缓缓下了马车,公公从袖口摸出一块令牌递给她:“贵妃娘娘已经打点好一切,有了这块令牌,姑娘便可自由出入刑部大牢。娘娘叮嘱,还请姑娘万事小心。你若办事不力惹出祸端,娘娘是不会救你的。”
她接过令牌,颔首应下。她自然知道现在的自己只不过是李贵妃一步可有可无的棋子,她也从未想过李贵妃会在她囹圄之时伸手拉她一把。
拿了令牌后,她就径直上了那辆朴素的马车,直奔刑部大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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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里,傅平半跪在冰凉的地上,蓬乱的头发上沾染了几根杂草,他的四肢都被铁链锁着,微一动就发出“叮铃”的声音。不过 之间,他好似老了十岁,眼白泛黄,双目浑浊,空洞无神。
耳畔响起狱卒的脚步声,顿时他整个人像是受了惊的老鼠一般,双手抱头,往一侧潮湿的杂草堆靠去。
狱卒打开了牢房门,任素言提起裙袂走了进去。
“平王殿下。”她低声唤了一句。
傅平确定她不是来要自己性命的人,这才怯生生的从双臂间露出眼睛望向他。
“你,你是谁?”
任素言莞尔一笑,低声道:“我这等小人物,平王自然记不住。不过您只需要知道,我是一个能帮你报仇的人就好。”
“报仇?”傅平逐渐放下双臂,呆滞地望向她。
任素言不由在心中冷嘲他的愚笨,低声道:“周小姐不堪受辱,悬梁自尽了。”
傅平呆滞浑浊好似块丑陋的石头般的眼睛中有碎裂的痕迹,他浑身一抖,颤声问:“什么?”
“周书柳死了。”
傅平茫然失措的四顾,好似是想抓住什么,又想挽留什么,可是四周除了冷硬的墙壁和杂草再无一物。
他突然捧住脸,大声痛苦起来。
任素言鄙夷地瞧了他一眼,嘲讽道:“平王对周小姐还真是用情至深呢。”
傅平不是没有听出她话里的讥讽之意,吸着鼻子说道:“昨日那等情形,我若不和她撇清关系,李贵妃和父皇都不会放过我的。我实在是没办法啊。”
“你极力撇清,但贵妃娘娘和皇上并没有放过你啊。”任素言垂眸看他,像是在看一个乞丐似的。
“我没想到书柳会将我们的事说出来!”悲伤戛然而止,他的声音染了一层怒意。
任素言冷哼一声,低声道:“你备下 散,准备毁了她的清白,逼周府同意她下嫁给你。却没想过一个女子被毁了清白,又该如何面对世人?难不成你还想让她吞下所有的苦,换的你安然无事?”
“我……”傅平开了口,才发现无话可说。
“平王殿下,您为什么就不肯承认自己是自私呢?”任素言淡淡道,“您这么做,难道不就是因为尧夫人身份卑微,你身为皇子却不受重视,处处遭人白眼。你想要得到周府的势力,所以才对周书柳做出那样的事情。”
“不。”傅平反驳,“不,我对书柳是真心的。”
任素言微挑眉头,冷嘲的“哦”了一声,才道:“或许是有那么几分真心,可利用也是真心的。”
她抬步往前,走到傅平身边,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你是不是觉得只要给了一点真心,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利用,就觉得她必须为你做任何事情?你的真心,不过是你包裹在丑陋心思上的一块遮羞布。”
这一瞬,她好像又想到了那个已经被她亲自手刃的男人,声音变得异常阴冷:“你的真心,没人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