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元府，却不见马车，倒是平白多了一匹骏马，马畔一道清朗的身影，迎风而立，冷月的清辉洒在他的肩膀，却显得柔和万分。
好似是察觉到动静，那人转过头来，漆黑的眸子盛满无奈。
任素言朝他走过去。
男人为她披上披风，系好丝结，动作温柔细致，声音却有些不悦：“我真觉得，以后该让王府的人时刻守着你，再不能让你偷偷溜出来。”
脸前的面纱随风飘动，任素言淡淡一笑，道：“我怕同你说了，你不让我来。”
硕王摇摇头：“我哪次都说不让，哪次也没拦得着你。罢了，走吧。”
他一个箭步翻身上马，朝她伸出手来。任素言心领神会，将手递了过去。
两人驾着一匹马，缓缓向硕王府行去。元府距离硕王府不远，马儿悠哉悠哉的晃悠着。冷月东移，四下寂静无声，让人油然而生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缓慢的马蹄声如同低沉的鼓槌敲打着地面，硕王问：“元夫人让你做什么？”
任素言能想到的，梁佑臻自然也想得到。今日任府喜宴之上，元夫人唱得那一出，并不是在对付她，而是在帮她。可元夫人出身皇室，一生以礼仪尊卑为奉，她若是知道了任素言的身份，不拆穿，或许是为了大局终于选择了站在他这一队，可她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让我以死谢罪。”任素言云淡风轻的说道。
身后的男人好似情感没有一丝浮动，他问：“你怎么说的？”
“我问了她，当年明妃之事。”任素言偏过头，冰凉的额头抵上他的下巴。
梁佑臻的身体僵了一僵，随即冷下脸。纵使从任素言的角度，望不见他的表情，也能感受到一阵阵寒意侵袭着自己的脊背。
“我的身份，她会当做不知道。”任素言低声说道。
身后那股阴冷的气息收敛，传来一阵轻松爽朗的笑声：“我倒是娶了位会做生意的娘子。”
“其实元夫人还是很疼你的。否则，她又哪里来得愧疚之意，供我利用。”任素言笑道。
“元府入麾，时机已到。梁佑臻，我想去看万里河山，春盛秋枯。”
“好！等这些事情结束，我陪你去。”硕王双臂一收，将她在怀中箍的更紧。
任素言不由一笑，挑眉道：“真的不做皇帝？”
“不做！”
她笑意更浓，问道：“舍得？”
“不过一枷锁，有何不舍？”他答的洒脱。
“做了皇帝，便能拥后宫万千佳丽，那可都是天下绝无仅有的美人~。王爷过去那么喜欢去环燕楼，舍得下这么多沉鱼落雁之姿的美人？”
面纱在她脸前荡起涟漪，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笑得轻松肆意。
他俯首，凑近了她的耳畔，声音带着十足的 与轻佻：“本王惜命，实在无力伺候别人。”
任素言脸颊像被浇了一锅滚水，烧得火辣辣的红，嗔怒的回头望他：“你……”
马车渐渐隐没在夜色中，空荡地长街只余一声得逞后的轻笑。
————
皇宫，朝阳宫。
听明公公说完今日任府喜宴上之事，梁佑璋的脸色大变，满目震惊。
“什……什么？”
直到开口，他才发现浑身都在颤抖，声音几乎不是自己的。
尽管明公公一再强调硕王妃被孝德大长公主逼着摘下了面纱，证明自己与先皇后毫无关系。但这样的消息，对如今孤立无援，疑心重重的梁佑璋而言无疑是晴空霹雳。
在他心中，从没有空穴来风一说。当初阿言为突厥大王子受箭身亡，他忙着广纳新妃，收拢臣心。有关皇后的丧仪，都交给了礼部。依稀记得礼部来向他征求夏日天热，皇后凤体有伤，不易停灵过久。丧仪仓促，能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
可是明明，明明当初太医署的太医们，都和他说皇后命脉已尽。他也亲自探查过，绝无虚数。
斜倚在檀木浮雕麒麟椅前的男人缓缓站起，漫不经心地说道：“说起来，硕王对这位王妃可谓是百般呵护。在下初入国都城时，曾派了一小波人摸一下硕王府的深浅，没想到当日去刺杀硕王妃的弟兄们无一生还。硕王给这位王妃配的暗卫，估计比自己还要多吧。”
“大皇子想说什么？”梁佑璋面色沉沉地盯着傅琮。
“没什么。”傅琮淡淡一笑，低声道：“皇上应该安排一下了，西蟠和大历送来的物资，不需几日便可抵达国都。大历的物资由我的皇妹傅兰心带领押送，而西蟠的物资则由西蟠王子巴扎格统领。物资一到，我希望皇上兑现对大历的承诺。”
“大皇子放心，朕乃一国之君，绝不食言。”梁佑璋抬了抬下巴。
傅琮看着他这副不可一世的模样，鄙夷的笑了笑：“在下来时，父皇曾叮嘱，突厥的大王子既然在大岳，希望皇上别让他活着离开。”
“当初与突厥和亲，是为了平定北境。如今既然要与大历联手，自然无需惧他。大皇子放心，在向朝臣宣布出兵突厥后，朕便会下令逮捕大王子。”梁佑璋沉声道。
傅琮冷声一笑，漫不经心地行过一礼，离了宫。
梁佑璋独自在宫中踱步许久，唤来明韧，吩咐道：“派人去皇陵，挖开先皇后的墓，看看里面是不是什么都没有？”
明公公闻言，“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惊慌道：“皇上，这可万万使不得啊。皇陵乃是圣地，岂能这般亵渎，万一惊扰了先祖，这可是遭天谴的大罪啊！硕王妃今日已经摘下面纱，那么多人都瞧见了，硕王妃并非先皇后，皇上大可放心啊！”
怀疑与纠结，几乎要将他撕裂。世上绝无空穴来风，纵使他摸不到一丝头绪，内心强烈的不安和背叛感，令他心口窒息般的难受。他用承林军和硕王的性命换回的女人，如果是为了离开他诈死……
他双眸猩红，大吼道：“如今，竟连你都要违背朕的意思了吗？”
“奴才不敢！”
“咚咚”几声脆响，再抬起头时，明公公的额上已是血迹斑斑：“奴才不敢违背皇上的意思，只是劝皇上不要惊扰了列祖，以免……”
“你是在咒朕会遭报应吗？”梁佑璋狠踹了他一脚。
他踉跄的栽到一边，又爬了回来磕头：“奴才不敢！”
“那还不快去！”梁佑璋怒吼。
明韧慌里慌张爬起了身子，朝外跑去。
他抹了两把泪，方才唤来自己的徒弟，在耳畔吩咐了几句。
这 ，梁佑璋彻夜未睡，等到宫人满身尘土而归，对他道：“回皇上，奴才查验过，墓里尸体已腐烂，不过看衣着，的确是皇后娘娘。”
他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刹那间放松，微微一倾，险些跌倒。
明公公慌忙扶住了他，朝小公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
“尘归尘，土归土。还好，她是真的死了。”他的唇边浮现一丝诡异的笑容，随即他甩开明公公，任由身子跌落而下，放声大笑。
明公公心中怅然，他半跪在地上，看着面前好似宿醉的皇帝，不由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皇陵的墓怎能撬开，皇后娘娘的墓陵里无论是什么，他不知道，一切才是真的尘归尘，土归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