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夫人的心头溅起圈圈涟漪。那桩旧事，一直是她心中的疙瘩。
“当年明妃被诬陷残害子嗣，赐毒酒一杯，撒手人寰。死后不能入皇陵，不能立碑文，尸骨长埋于人烟罕至的冥山。姑母，若我消息没错的话，明妃是元大人的远方表妹，她入宫还是您举荐的吧。”任素言淡淡地望向元夫人。
自从那日听桓王说明妃之死与元夫人有关，故而硕王才会对她百般提防。硕王不愿意与她说的事，她也不会问。
可元府的态度事关他的大计，硕王府需要得到元府的支持，所以任素言暗下去派人去调查过此事。
虽然事隔经年，那些恩恩怨怨的痕迹早被岁月冲刷，但毕竟是皇家之事，找出些蛛丝马迹，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消息没错。”元夫人笑着看她。
“硕王与姑母理应更亲近些，为何……”任素言没把话说完，而是留给元夫人说。
“的确，佑臻幼时与我是亲近一些。明妃出身虽称不上世家大族，但也是书香门第，为人贤良淑德，刚入宫时甚得皇上欢喜。可是后宫最不缺的就是女人，若非挖空心思取悦圣上，她的恩宠自然维持不了多久。可偏偏明妃是个与世无争的品性，从不与人交恶。那时硕王虽小，但天资聪颖，很有治世之道。皇上十分看重他，那时候朝中盛传，待他及冠，皇上必委以东宫之位。”元夫人闲话家常般淡淡说道。
任素言接话道：“可是当时独揽圣宠的张贵妃诞下皇子，当日天降异星，星相官说张贵妃诞下的龙子乃是天选之子。”
这些都是她略有耳闻，她最想知道的是硕王与孝德大长公主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元夫人并非落井下石之人，更何况明妃乃是元府举荐入宫，明妃获罪，元府或多或少也会遭到些牵连，而硕王也绝不会无缘无故视元夫人如同敌人。
“皇上赐明妃毒酒，是我提议的。”元夫人冷声道。
任素言不禁一愣，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硕王一见到元夫人就如临大敌。
“姑母明知明妃是被诬陷的。”
“我不知道。”
元夫人眸色清冷，看得任素言一怔，才听见她万般无奈地声音：“我只是相信她。”
“明妃生性清高，连同人争宠都不愿，又怎会容不下一个刚出世的孩子。可是我没有证据。”元夫人疲惫的放下茶杯，里面的茶早就冷了，任素言为她续了些热茶。
“所有证据都指向明妃在张贵妃的安胎药中动了手脚，皇上本意刺她白绫，我希望能让她死得体面，便劝了皇上赐她毒酒。”元夫人淡淡道。
任素言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那硕王误以为是你在皇上面前谏言，害死了明妃？”
元夫人摇了摇头：“那时佑臻虽然年幼，但也知事情毫无转圜的余地。他不是误会是我落井下石，而是怪我为自保，连为明妃说两句话，让皇上为她立个有名有姓的碑都没有。”
“明妃之事，我的确为将撇开元府的关系，纵使心中知道她有冤屈也未曾为她在皇上面前说一句话。”元夫人怅然道。
“硕王他过去一定视您为极其亲近之人。人们对亲近之人最为信任，您的袖手旁观不亚于一种落井下石。而且，我想硕王最恨的不是您的冷眼旁观，而是您将明妃送入了宫中，利用她，最后还将她视为弃子，随手丢弃。”
女子鹰隼似的目光几乎带着俯视的意味逼仄着她。孝德大长公主一生高高在上，纵使嫁入元府，只想嫁夫随夫，满国都不再唤她公主而是夫人，但就是皇上看见她，也得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姑母。而如今她却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的目光给威慑住了。
“利用？她为元府谋得了什么利？”元夫人在她这样的目光下，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那时先皇登基，百官都往宫中送人，希望日后能有个依仗，元府自然也没落下。只不过元府哪里需要依仗，她只不过是为了锦上添花，有备无患。所以她从未要求过明妃做任何不愿意做的事情，她不争宠但有个儿子，这对强大的元府来说已经足够。
可说到底，她送明妃入宫的目的，并不单纯。
任素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道：“您以为后来硕王心性大变，做事狠绝，在官场上长袖善舞，笑里藏刀，看上去比梁佑璋要恶毒万分，都是因为丧母之痛。您担心他为旧事耿耿于怀，对先皇心存愤恨，不愿将梁氏江山托付给他。”
元夫人不可置否：“不错，我的确这么想。佑璋虽然平庸了些，但总归心思单纯。”
在任素言明亮的目光看向她前，她补充道：“当然，在他未登帝位之时，我一直这么觉得。”
一幕幕血腥又暴戾的场景在任素言的脑海中滑过，今生若非有硕王掣肘，依照前世轨迹，如今的大岳怕是早就覆了国。
所有人都惧怕硕王的能力和他那令人难以捉摸的心思，所有人才选择看起来比较好把握的梁佑璋。可是他们没有想过，越是平庸的人越容易嫉妒，越容易好疑。等到这样的人坐在高位，长久以来的自卑，会在那个不可一世的位子上演变成自负。
“如果你今天来的目的，是猜到了我的心思，来做交易。我已经提出了代价，我可以帮他，但你必须以死谢罪。”元夫人毫不退让的说道。
任素言的眸间滑过一丝纠结与不舍，低低地叹了口气，正欲应下，却听元夫人道：“如果以后你的身份暴露，为世人所不容，我希望你能够以死谢罪。你说的对，我也不舍得他一人孤苦伶仃。可大岳如今根基已动，风雨飘摇，需要一个能够稳住大局的人，他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任素言的目光逐渐露出斑斑明亮的微光，她抬眸看向元夫人，问出此行最后一个问题。
“您不怕，您帮了他，等来日他会拿元府的血来祭奠明妃吗？”
元夫人丝毫没有犹疑的答道：“那是他的事儿，与我无关。我只知道，身为梁氏一脉，理应守住大岳江山。”
她眸中对生死的淡漠，让活了两世的任素言都不由肃然起敬。
她弄清楚了元府的立场，于是起身准备告辞，：“姑母放心，他不会这么做。是非对错，硕王向来分得很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