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正是月明星稀时，硕王府的马车停在了元府门前。
元夫人对任素言的登门拜访，没表现出太多的讶异之色。她遣退了婢子，房间里只剩下她和任素言。
任素言并未试探，而是径直说道：“元夫人，一早儿便晓得了我的身份，可对？”
元夫人面露不解之色，缓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望向戴着面纱的她：“硕王妃这是何意？你的身份，不是在任府喜宴之上揭晓了吗？”
柔和的灯光下，元夫人微微眯起双眸，目光并不锋利，也不知是不是柔光的映衬，竟生出几分平易近人的慈祥。
“元夫人今日登门，是想看一看我是否还在府中，可对？”任素言问。
等待了片刻，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回答，她又道：“您之所以去，是想确认我有没有去赴喜宴。若我没去，证明我还没有想到办法，而您自会在喜宴上为我辩白。而若我去，则证明我已经有了应对之法。所以您在宴会上，才会刻意针对我。您是何等威望，您的怀疑就算没有证据也十分有说服力。而相反，若您的怀疑是错的，那别人也不敢再怀疑了。所以您是在帮我。”
元夫人不慌不忙地放下了茶杯，在手中把玩着，唇边噙着一丝淡淡娟娟的笑意：“硕王妃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自然知道。”
“那你是来对我坦白的了？”元夫人望向她。
“不，我是在赌。”任素言极其坚定的说道。
她缓缓摘下了面纱，依旧是出现在喜宴上那张极其陌生的脸。
“硕王妃可要想清楚，你向我坦白的后果。”元夫人柔声警告她。
任素言丝毫没有畏惧她的警告，手伸向耳后，硬生生从脸上扒下一层皮，露出那张眉目清朗，柔中带刚的熟悉的脸。
她抬起清亮的眸子，却见元夫人眉目清冷，眸中毫无意外的神情，低声说道：“夫人若想对我做什么，今日在婚宴之上，只需仔细查验我这张脸，便能找出破绽。可夫人未曾这么做，所以我赌，就算坦白后，夫人也不会对我做什么。”
回到王府后，她越想越不对劲。想到最后，她确认了元夫人的确发觉了她的身份，仍选择了帮她。元夫人的帮助，必定是有所图。
“果然是任大将军的女儿，胆魄的确令人佩服。”元夫人敛了敛衣袖，低声道：“只不过你此刻这般坦白，可等同于承认了先皇后假薨，硕王欺瞒天下，离经叛道。这样的罪名，足够让他失去得到的一切。”
“夫人不就是因为不愿让硕王失去，才会选择帮我的吗？”任素言道。
元夫人的手微微一顿，继而低笑出声：“我现在不对你做什么，并不意味着以后不会对你做什么。任丫头，你是否太过盲目自信了些。”
任素言静静看着她，等待后话。
“今日我的确帮了你，可却又称不上在帮你，我只是在警告你。你那么聪明，恐怕也能猜到我想让你做什么吧。”元夫人看向她，冷冽的目光让原本没有猜到她意图的任素言，在一刹那豁然开朗。
她的脸色显而易见的一沉，元夫人继续说道：“你曾和我说过，硕王将会是位明君，如今我也觉着他会是位明君。我自然不舍梁氏一族的百年基业毁在眼前，我也的确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但是，有一个条件。”
任素言的脸色一沉再沉，她知道元夫人的条件是什么。让先皇后假薨变成真薨，这样才能弥补她的罪行。
果不其然，元夫人道：“要你以死谢罪！”
任素言不语。
“你以为让你以死谢罪，只是因为你身为皇后却设计假薨，瞒天过海，又做回硕王妃吗？”元夫人冷声道：“你在宫中那几年，皇上独宠，大岳陷入风雨飘摇。当时群臣谏言皇上废后，你以为是因为你无所出吗？”
“是因为臣子们以为是我魅惑皇上，才使得天下招此祸乱。他们以为我命中克夫，克了硕王后又克了皇上。”任素言波澜不惊的回答。
“你倒看得透彻。”元夫人冷声道：“你的身份，我不会替你瞒太久。等到天下人知道你真实的身份后，硕王会遭千夫所指，你也同样会被万人唾弃。朝臣们容不下你，甚至可能因为你容不下硕王。你得知道，既然群臣可以弹劾掉一位君主，便能弹劾第二位。你若是对硕王真心，便应该成全他。”
“好，以死谢罪便以死谢罪，只不过不是现在。”任素言爽快应下，道：“等到硕王功成名就之时，我自然会以死谢罪。”
元夫人的眸中有一瞬的怔忪，她像是没有预料到任素言会答应的那么爽快，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可我要问一句，若是硕王愿意放弃那个位子，若是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硕王愿意将这一切的功勋拱手让给旁人。元夫人可愿一直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元夫人这下子彻底愣住，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硕王穷极一生，夺嫡，逼君禅位，最终却将唾手可得的拱手相让？
“我说过，硕王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天下，而是天下的太平。比起皇位，或许我对他更具有 。”
元夫人冰冷的眼神有一丝松懈，她淡淡说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既然能察觉的事情，自然也会有人察觉。丫头，只要包住火的那层纸被烧烂，你可有想过他会面临什么？你舍得他所做的功勋，都因为你被否定。”
“姑母，佑臻不在意天下人的肯定或是否定，我亦不在意天下人的目光与口水。人生苦短，两情相悦还能厮守一生，已是极幸。我不是舍得他被千夫所指，而是舍不得他一人孤苦伶仃。”任素言十分诚恳地说道。
元夫人抿了抿嘴，没有再反驳。
她的眼前逐渐变得模糊，浮光掠影间，她又望见那个跪在宫门外，为母妃喊冤的身影，他的肩膀扛着落寞的夕阳，人影消瘦，孤苦伶仃。
“姑母，您应该清楚他母妃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