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任府的马车上,梁佑臻握住任素言的手,闭着眼睛,始终缄言。
任素言的满腹疑问在这种沉默下无法说出口,她能感受到身畔男人不舍得发作,却又无法消弭的怒意。
“对不起。”任素言垂眸道。
男人缓缓睁开眼,握住她的手紧了三分,轻叹一气,实在拿她没办法:“你想问什么?”
“阿念……元夫人不可能发现他。”
“这些时日,有不止一拨人暗闯硕王府,他们就是冲着你的身份而来。你以为,不让秦云天告诉我,我就不会发现吗?”梁佑臻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看到任素言低低垂着眸子,不说话,他才又道:“阿念是我安排的。他既是我们的儿子,总要昭告天下。过去担心他的眉目太过像你,引人生疑。今日,正好是个契机。”
“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有胜算。”任素言道。
梁佑臻又道:“有了灵莺送你的人皮面具,的确有胜算。只要她们不冲上来撕你的脸,就绝对不会暴露。既然有了胜算,你为何不告诉我?”
“我怕你担心。”
梁佑臻长叹一气,无奈笑道:“我什么都不知晓,才会更担心。”
任素言垂下眸子,沉默不语。
“孝德大长公主并非是等闲之辈,她今日的表现,我总觉得有些蹊跷。丫头,你觉得呢。”梁佑臻问她。
其实任素言也觉得十分蹊跷,元夫人虽最尊崇礼仪尊卑,但也是个聪明的妇人,她绝不会这么轻易地被别人当枪使。
元府派在硕王府的眼线十分明显,种种迹象都像是在刻意提醒她,要她提前做好准备。
可是倘若元夫人真的知晓她的身份,怎么可能真的帮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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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婚宴上的波澜,硕王和硕王妃离开之后,众人便觉得一切都意兴阑珊,再看到了硕王妃的真容和得知硕王竟然有一个儿子这样的消息后,任府的婚宴便显得索然无味。
待到婚宴一毕,众人纷纷起身离开。
云映芷讨好的扶起元夫人,柔声道:“近些时日,映芷刚作了一幅画,还想改日拿去府上请夫人指点一二。”
元夫人搭着她的手站起,却是冷目一扫,淡淡道:“云丫头,今日你可曾满意?”
云映芷诧异地抬眸,不解其意。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丫头,如今的局势,云府应该人人自危,而不是朝刀尖上撞。硕王拒绝你,或许是令你颜面尽失。可你若为此,一再找硕王府的麻烦,便只会像今日这般自找难堪,甚至丢了性命也难说。云丫头,想打击敌人的时候,也该掂量掂量你和敌人之间,力量的悬殊。”元夫人提醒她,日后不要再打硕王府的主意。
云映芷咬了咬牙,低声说道:“映芷知错了。”
元夫人冷冷地打量她一眼:“改日便将画拿到府上来吧,只不过可别忘了署名。”
云映芷愣了一愣,明白元夫人知道了那封匿名信是她写的,干脆也不再隐瞒,直接道:“映芷只是觉得蹊跷,那一切事情的指向,硕王妃分明就是……”
“是不是,方才你还没看清楚吗?”元夫人冷冷说道。
剩余的话全都被堵在了嗓子眼,云映芷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只是她心中还在怀疑,纵使硕王妃已经当着她的面摘下面纱,面纱后的那张脸,的确不是先皇后,可她依旧不信那种种迹象都只是巧合。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上回硕王派人亲自登门谢药,你看不出是为何吗?云丫头,你为何不想一想,那些所谓的证据,究竟是你发现的,还是别人想让你发现的?”
元夫人漫不经心地一句话,顿时令云映芷醍醐灌顶。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硕王府刻意而为,让她发现?那硕王究竟是图什么?
眼看着元夫人就要离去,云映芷急急地追了上去,低声问道:“夫人这是在帮硕王吗?”
元夫人驻足,眉眼不悦,带着懒得掩饰的怒意:“我不过一介妇人,朝堂之事,哪里有我掺和的地方。我谁都不帮,也谁都帮不了。”
云映芷望着元夫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暗暗攥紧了拳头。
马车上,元柏清十分不解地问元夫人:“夫人,硕王府平白多出了位世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元夫人低低一笑,答道:“是。”
“那夫人,今日将他带来喜宴,究竟是为了什么?”元柏清万分不解。
“老爷,皇上登基四年有余,后宫无一子嗣。你说,若是此时让天下人知道,硕王府有位世子……”会不会再添几分胜算。
元柏清万分诧异,隐有薄怒:“夫人,你这是下定决心帮硕王了吗?那硕王妃的身份……”
“我不想揭穿。”元夫人的目光逐渐深邃,像是隔着漫长的光阴望见了那个跪在宫门口,哭得撕心裂肺,双目猩红,恨不得冲上前撕咬她的男孩。
那时候,她一直以为他会长成一个心狠手辣,残酷无情,暴戾万分的人。
成年后的他,政绩卓越,一步步从失宠的皇子变成先皇的左膀右臂,可他笑里藏刀的模样总让她感到不安。
她一直觉得,仇恨的萌芽在他的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滋养,他的笑容都只不过是隐藏仇恨的武器。他对先皇是恨的,对她是恨的。他想夺得天下,只不过是为了毁灭。
可是那个丫头的出现,却让她终于意识到,一向深谋远虑的孝德大长公主,犯了一个致命的错。
不是所有的苦难都会滋生嗜血的仇恨,有些人会因为自己感受过苦难,而不愿让别人感受同样的苦难。
元夫人默默收回了思绪,问道:“老爷,若是硕王妃的身份败露,朝中会如何?”
“虽然如今看上去,朝中大权尽数被硕王所掌握,皇上再无实权。但其实,一些臣子曾经在夺嫡之争中,对硕王有过多摩擦。他们如今选择臣服硕王,也不过是见局势不可转圜。但他们也担心皇上禅位后,硕王会像皇上初登基时一样,排除异己,将他们一网打尽。所以若硕王妃的身份暴露……对硕王极为不利。”元柏清默默说道。
“硕王应该知道这些,按理说他从皇陵回来,便能以皇上残害忠良,被逼无奈的借口起兵……骁骑营早就是他的人了,起兵岂有不胜的道理。可是他并没有选择这么做。”
元柏清思忖片刻,道:“其实我也觉得奇怪。”
“起兵必胜,可国都城中会有一场血光之灾。眼瞅着冬天便要来了,硕王不是说等到天冷的时候,要让难民进城,各家各户收容几位,已经在国都贴了告示,让百姓自愿认领收容名额吗?若是打了仗,国都百姓自顾不暇,城门外的那些难民会不会熬不过这个冬天。”元夫人继续说。
元柏清不可思议的问道:“硕王难道竟是为了这个?”
“所以,老爷……”元夫人想劝他,群臣谏君禅位,已经不能再拖,他该出面了。
“皇后假薨,欺瞒天下人,硕王却和她厮混在一起,实在是天理难容。这样的人怎能做皇帝!”元柏清冷哼道。
“或许我们可以等,等到先皇子嗣中唯一有希望接任大统的衡王获得比硕王更高的声誉,逼迫皇帝禅位,拥护他称帝,可是大岳还等得了吗?”
元柏清皱着眉头,陷入一阵久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