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匹骏马疾驰到城门前,马背上身披盔甲的大历侍卫 地勒住缰绳,马儿长嘶一声,马蹄在原地划过一道长痕,黄土激扬。
他翻身携女子下马,明晃晃的匕首抵在她雪白的脖颈。
齐瑾登时慌了神,愤怒的眸子望向马车上的男人,冷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傅琮透过狭小的窗口,看见自己的侍卫正挟持着忆心——灵莺,少女脸色煞白,雪白的脖颈已经被凌厉的刀锋蹭破了层皮,在火把的柔光中像红玛瑙一样熠熠生辉。
转眸望向一脸惊慌的面具男人,瞬时明了。
傅兰心眸间一动,就要探身下车,却被傅琮按住。
她激动又不解的问道:“那可是我们的亲妹妹,父皇命我们将她带回大历。咱们此行铩羽而归,若是忆如再出了什么事。父皇就真不会饶恕我们了。”
傅琮淡淡一笑:“忆心的身份,咱们的人都知道。你觉得他敢挟持公主吗?”
傅兰心恍然大悟,心底顿时变得柔软起来。忆心这些年漂泊在外,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可毕竟血脉相连,她知道硕王府的计划没告诉他们,却也早就计划好了,保全他们的性命。
窗外的侍卫大喊:“都退下,放殿下和公主出城,否则我就杀了她。”
齐瑾眉头紧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的身边站着骁骑营的护军武旸光,武旸光知道这人挟持的是硕王府的医女。可一个小小的医女和大历皇子公主的性命相比,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总归此番是与大历撕破了脸,万万不能放他们离开。
“齐大人,你在犹豫什么。”吴旸光催促道。
“开城门,放他们离开。”齐瑾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平日里嬉皮笑脸的他在此刻显得格外沉稳与紧张。
吴旸光大惊失色,硬声道:“齐大人,你疯了?”
说着他朝身后的士兵们吩咐:“锁紧城门,弓弩手,准备!”
“放下弓箭!”齐瑾高喝,“放他们出城,一切后果,皆由我担着。”
“齐大人,这样的罪责您担不起。”吴旸光万分不满的说道,“王爷只是让你来督查,你也决定不了什么,放箭!”
“我看谁敢!”齐瑾厉声呵斥道。
士兵们拉满了弓又松弛,不知道该听谁的话。
“她是硕王爷的救命恩人,我看你们谁敢伤害她。”齐瑾怒吼道,“放他们离开!”
今夜整个国都都不太平,可那些士兵知道,一个皇权的倾倒,代表着另外一个皇权的冉冉升起。而硕王很有可能就是那颗明星,在这等节骨眼上,谁敢与硕王作对。
吴旸光抿了抿唇,终究没再说话,大手一挥,示意他们打开城门。
那侍卫押着灵莺登上马车,她的目光一如天边朦胧的月光,水汽氲氤的一层薄雾里泛着愧疚的光芒,一边往马车上走,一边紧紧地看着齐瑾。
当她得知自己的身世时,不是没有震惊与欣喜。她从小和爷爷相依为命,记事起就跟着爷爷认药草,学医术,被人嘲笑有爹生没娘养。爷爷去世后,她就像没了根的浮萍,四处飘零,无处为家。
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她,她有父母,有兄弟姐妹。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株飘零的浮萍突然扎了根,心中对亲情的渴望终于得到了一丝慰藉。拼死生下她的母亲,长什么样呢?一直在寻找她的父亲又长什么样呢?他是不是长着一对入鬓的剑眉,笑起来很慈祥。
兄长看起来城府颇深,姐姐柔中带刚。
或许他们想带她回大历,目的不纯,可他们的体内流得是同一股血。
她无法选择背叛硕王府,又也舍不得他们送死。
冰冷的月光打在齐瑾银质的面具上,泛着斑驳的光影,她看不清藏在面具下的那张脸上是怎样的神情。
等到一群黑衣暗卫骑着骏马,簇拥着一辆马车疾驰着离开城门。
齐瑾飞快地跨上一匹马,追了上去。
浓重的夜色渐渐褪去,马上就要迎来新的黎明,墨蓝的天边忽然飘起了鹅毛大雪。
的杀戮终于停歇,禁军副统领朱永忠被当场格杀,原本就是宿卫皇宫,并没有太多实战经验的禁军很快败下阵来。皇帝并没有跑掉,衡王命人将他关入刑部大牢。
户部尚书云砾卖国求荣,衡王派人连夜赶到云府,凡是男眷分配边疆,女眷世代为奴。这样严峻的惩罚,给朝臣中一些本对硕王不满,为求自保不得不委身于硕王一派的人敲响了警钟,既然他们选择了,就必须忠心。因为支离破碎的大岳还有很长一段复兴之路要走,朝中必须安定。
在这一天,皇帝梁佑璋因为昏庸无能,引狼入室,不思悔改,被群臣以谏,废除帝位。
衡王并未要他的性命,尊他为太上皇,派人将他带回朝阳宫,永世不得踏出一步,并亲撰告示,让骑兵连夜贴满国都的城墙,昭告大岳新篇章的开启。
宫人们冒着大雪,一遍遍擦拭台阶上的血迹。大岳的先祖估计不会想到,有一天这座象征着梁氏一族至高无上荣耀的宫殿,后辈们竟然在此展开杀戮。
可是他们终归会原谅,正因为硕王将战场选在了朱红的宫墙内,才让满城百姓没有遭到殃及。战争,杀戮永远是捕食者的追逐游戏。对于很快就要从睡梦中苏醒的百姓来说,这不过是一桩骇人听闻的奇闻。
他们感慨着帝位的更迭,继续为生计奔波。
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兵变终于在天地苍茫中结束。
大臣们一宿未睡。他们谁都以为,这场胜利是属于硕王的,可谁也没有想到硕王在他们开口之前,奉迎衡王为新帝。
衡王孤身 入煌城,拦截虎符,他们才会破网而出,扭转了局面。
毫不夸张的说,衡王救了文武百官的性命。
大臣们想不通硕王为何将这一切拱手相让,但他们知道硕王与梁佑璋之间的恩怨路人皆知,若他登位,满朝文武估计都会在史册上背上一个谋逆的罪名。可若是衡王,一切便都显得顺理成章,无愧天地。
同时,衡王登位,也安抚了朝中起初在夺嫡之争中,对迫害过硕王的大臣的惶恐之心。实乃绝策!
所以,当夜,文武百官奉先皇第四子梁佑衡称帝,改国号为太平,尊称和硕帝。
“皇兄。”天色还未打量,和硕帝身穿明黄蟒袍走进琴灵宫,看见硕王站在一树腊梅下,身形挺拔,一身棕褐色的狐裘落了薄薄一层雪霜。
硕王回过头,就要屈膝行礼。和硕帝赶紧握住他的拱起的双臂,眸间情绪翻涌:“皇兄不必。”
硕王朝他笑了笑,还是跪了下去,俯身行了一礼,站起来道:“以后你便是这大岳的九五之尊,我若不跪,便叫人觉得我们失了礼数。”
和硕帝如鲠在喉,情绪在眸底翻涌的更加厉害:“皇兄,这个位置本该是你的。”
硕王淡淡一笑,目光变得柔和亲近起来,道:“老四,咱们一直寻觅的目标都是一个太平盛世,没有战乱,没有杀戮。不再以扩增国土作为彰显国力的象征。从来,和这个位置无关。”
他最后一次拿语重心长的语气和他说话:“我们最终还是以兵变得到了一切。朝中大臣都是老狐狸,擅长左右逢源,不一定对你全然信服,百姓中也一定有不服气的人。西蟠的战乱难平,大历落荒而逃,绝不会善罢甘休。和突厥达成盟友关系,我们志在必得。大历的千车粮草可以解国库空虚的燃眉之急,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任重道远,老四,谢谢你能够愿意帮我坐在这个位子上。”
和硕帝的眼睛里波光微动,他抿紧唇,沉默了许久。过去他跟在皇兄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很有底气。或许因为耳濡目染,无论是皇兄,还是他,亦或是老七,都对众人敬仰的皇位并没有太多的眷恋。他们想缔造一个太平盛世,却不会贪恋功名。
可以后的路,要他自己走,满朝文武各抒己见,可最后却都要他拿主意。他一边忐忑不安,又一边忧心忡忡,担心自己会在这个位子上忘记了初心。
直到他的蟒袍也沾染了一层薄雪,他才开口道:“王妃的那个丫鬟,我已经命人厚葬。等登基大典结束后,我就会想办法把明娘娘的墓迁入皇陵,追加谥号,以太妃之礼相待。”
硕王点了点头,扭头望向那一树在寒风中傲然而立的腊梅,银装素裹间一点火红,分外妖娆。
过去的他争夺皇位,最大的心愿便是为自己的母妃正名。一朝冤死,尸骨在冥山无人问津了那么些年,这是他心口的不愿见人的疤。可如今张太妃早已薨殁,梁佑璋废除帝位,他想要问罪,却又不知该如何问起。
关于梁佑璋的身世,不能公诸于众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碧剑山庄被血洗,死无对证,更是因为他的身世本就是对梁氏一族的羞辱。先帝威名一世,绝不能让他身后,再缀上污点。
“皇兄,当年父皇突然驾崩,梁佑璋和张太妃都脱不了干系。尊他为太上皇,让他还能锦衣玉食的过一世。我这心中,实在愤懑难平。”和硕帝不满的说道。
硕王道:“张太妃已死,过去之事再追究,不过将她的遗骸开棺抛尸,却无大用。至于梁佑璋……”
他平静的说着,随手折下一束腊梅,望向苍茫中逐渐变得明亮的天空,淡声道:“他看不到下一个艳阳高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