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葬身火海,诞下的公主又被带离了皇宫,他当时只听了宫婢的一面之词,并未核实,就坚信皇后是被李贵妃所害,说到底也是给自己的心里找一个寄托。
他说服自己皇后是为人所害,并不全是为自己葬身,才能让心底的愧疚淡一点。
此刻傅忆心一语惊醒梦中人,他才发现李贵妃的确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立储不应立嫡立长,而应立贤立德。”傅忆心觉得自己是不是干涉的太多,于是识趣的闭了嘴,皇帝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为君者,应体恤百姓,敬畏生死,而非视人命如草芥,以屠杀为乐趣。国定民安,是帝王的功名,而非靠征伐谋利。我只是一介女子,不懂君王何所为,何所不为。可我见过战场有多惨烈,因为战争流离失所过,饿过肚子。皇兄向来主张征伐,我不喜欢。”傅忆心毫不客气的说。
“你是觉得琮儿不适合为君?”皇帝沉声问道。
傅忆心笑了笑,为他夹了一筷子菜道:“立储之事,事关社稷,父皇难道指望我一介女子能有什么见解吗?”
皇帝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微微蹙起眉头,双眸显露些许阴鸷。
傅琮很聪明,他并非是朽木,在治国之道上很有见解,只要稍加扶持,他担得起储君之责。可傅彦却也毫不逊色,相比较傅琮,他的身上没那么多锋芒。
这些年来,他承认自己有过偏心,却从未见傅彦抱怨过。他恪守其职,从不冒进,是比傅琮要沉稳许多。
大岳梁佑璋为帝之时,曾传信与他求助。大岳内乱,他并不愿理。傅琮却表示那个窝囊皇帝有许多值得利用的地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握住那个傀儡皇帝,掌握了大岳,两国夹击突厥,再将几乎要溃散的大岳一网打尽,从此大历可称霸世间。
傅琮近乎完美的计划,说服了他,然而最终他却从大岳如丧家犬一般落荒而归。
有野心,不是坏事。可物极必反,膨胀的野心,也不是什么好事。
次日一则消息传入琮王府,让傅琮彻底慌了神——皇帝准备晋李贵妃为皇后,同时晋顺嫔为顺贵妃。
傅琮知道,皇帝晋顺嫔的位份只不过是为了安抚文府罢了。顺贵妃帮不了他太多,可李贵妃成为了李皇后,傅彦便一跃成为嫡子,和他站在同一高度。
太危险了!
“李贵妃近来无功无过,父皇这么多年都压着她的位份,怎么突然间想封她为后了!”傅琮焦灼不安地踱着步子,傅彦成为嫡子,这对他来说是莫大的威胁。
身畔有人回道:“听说忆心公主派人给昌庆宫送了礼。”
傅琮的步子微微一顿,瞪大了双眸,忿然问道:“什么?她莫不是想与昌庆宫的那位交好?”
就在这时,傅兰心走了进来,她也听说了皇帝要晋李贵妃为皇后的消息。
“忆心少不更事,皇兄何必与她一般计较。贵妃晋升,各宫都送去贺礼,别说忆心,就是我也送了一对夜明珠。”傅兰心一身箭袍,头发用一根木簪绾住,眼尾微微上挑,豁然一看,像是位眉清目秀的文弱书生。
皇帝对他们兄妹格外宽容,他们自幼丧母,兄妹二人扶持着长大。傅琮所谋之事,事无巨细,她全知道。为了帮到皇兄,傅兰心自幼便弃了那些好看的云裳,习武读书,和别的公主显得格格不入。
“兰心,你不觉得父皇突然封昌庆宫的那位为后,太过蹊跷吗?”傅琮一挥手,屏退了满屋的下人。
傅兰心走到他跟前,说道:“说蹊跷,也不算蹊跷。李贵妃执掌六宫多年,父皇封她为后,也不算意料之外。”
傅琮几乎气急败坏地吼道:“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母后的余荫彻底消散了。”傅兰心悠然长叹,眸色深深,她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哼!将忆心带回来,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傅琮冷声道,“敏儿的死,和她可脱不了关系!”
“皇兄这是什么意思?”傅兰心不解。
“敏儿生性易妒,她既然想将李惜芙和邱雪喂老虎,就一定会仔细核查她们的身份。敏儿最初一定是看着怡香院的下人将她们丢下铁笼,所以才会在看到她们还活着的时候那么惊讶,发疯了似的跑去铁笼一探究竟,才会被老虎咬没了性命。”
傅琮继续说道,“你觉得是敏儿最初看走了眼的可能大,还是那两个被投进铁笼的人长着两张和李惜芙与邱雪的脸的可能大?”
傅兰心琢磨透了他话里的深意。在这个世上,能做出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的人只有灵谷夫。可灵谷夫已死,他的手艺传给了孙女灵莺,也就是他们的皇妹傅忆心。
可她却不愿相信,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道:“皇兄,你多虑了。忆心与李府的人素不相识,她怎么可能会帮着李府?”
“我早就说过,她是个祸害。她的体内虽流着和我们相同的血,可她却和你我都不是一路人。我当初不该将她带回来!既然带回来了,那就……”傅琮的眸间滑过一丝狠厉。
傅兰心惊恐道:“皇兄,你想做什么!”
与此同时的李府,则是一派欢天喜地之景。
李贵妃协理六宫多年,一直未被晋升。李府虽未在皇上面前表露出不满之意,但心中不是没有怨气的。毕竟李贵妃成为皇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若她封后,李府也能得以庇护。
李国公一时兴起,拉了彦王来府中吃酒,直到兴尽归时,已至微醺。
他在府门口正巧碰上任素言,不由想起她那日的争抢方能安然的言论。
“邱雪姑娘,今 王便来教你个道理。”他的脚步已然有些虚浮,两颊泛起酡红,眉梢染上几丝得意洋洋之色,“做人不能太冒进,是你总归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去争去抢,也是夺不来的。”
他张开双臂,在她面前转了一圈,像小孩子般炫耀自己的新衣裳一般。
“父皇今日封母妃为后,册封典礼于下月举行。怎么样?恪尽职守,安守本分,父皇总归是看得到的。”他抬手点了点她的脑袋,得意地勾起唇角,“本王堂堂正正,不争不抢,该是我的就是我的。”
说着他俯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任素言 地皱了皱眉,他半眯着眼睛,浅笑道:“耍心机?玩手段?这些都不是长久之计。”
任素言往后退了两步。
他猛地直起身子,却不料用力过猛,往后整个栽去。小厮慌忙斜扶住他,踉踉跄跄的往外走。
就在这时,李惜安默默走了过来:“皇上对姑母一向不冷不热,彦王表哥在朝前屡屡立功,却鲜少得到皇上夸奖。他大概觉得,此番姑母被晋封为后,是对他的一种认可吧。”
任素言看着彦王逐渐离去的侧脸。他像是功课完成的漂亮,被奖励了一颗冰糖,兴奋不已的孩童,眼角眉梢都挂着抹不去的笑意。
身在帝王之家,偏偏长成了这么个偏执又单纯的性子。他不知道,当他成为嫡子,周围虎视眈眈,蠢蠢欲动的势力,就快要按捺不住了。
如果他学不会狠心,学不会算计,以后会有血淋淋的教训等着他。
“真是愚蠢!”她小声说了一句。
李惜安没听到她这句大不敬的话,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姑娘是要去哪?”
任素言淡淡一笑,道:“在府上闷得慌,想去茶馆坐会儿,听听今儿那的说书先生,又有什么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