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皇上安然无恙从正殿走出,林公公长舒了口气。
皇帝面无表情的宣布:“顺贵妃身为嫔妃,其心不轨,毒害中宫,已经畏罪自尽。林公公,将她抬出去吧。”
短暂的惊愕过后,林公公为难的问道:“那……丧仪……”
谋害中宫可是滔天的罪名,可皇帝未下令废除她贵妃之位。这丧仪,究竟是按照贵妃的丧仪来操持,还是……
皇帝并没有回答林公公的问题,阴冷的目光投 一侧的任素言身上:“你,随朕来。”
语罢,便抬步离开。
林公公慌不择路,拉住就要随他离开的任素言道:“麻烦姑娘帮咱家问问皇上,这丧仪究竟怎么操办才好。”
任素言望了眼皇帝的背影,轻声道:“皇上最是重情义,文府灭门虽是咎由自取,皇帝心中却是存了一丝愧疚,否则他也不会饶过在宫中的顺贵妃。皇上既然什么都没有说,公公便按照贵妃的丧仪来操办就好。”
林公公恍然大悟,忙向她作了一揖。任素言点了点头,抬步跟上皇帝的步伐。
她感觉到皇帝身上阴沉的气息,明显异于刚从昌庆宫出来的那股气息,因此也收敛了锋芒,只是静静地跟在身后,未曾说什么。
她不知道皇帝要去哪,只得随着他一直不停的走。
两人一路穿过长廊,跨上台阶,来到一僻静的高阁之内。
从高阁上俯瞰,可以望见整座皇城。因为李皇后的死,整座皇宫被刺目的白幡淹没。
深秋的风,格外凌冽。白幡迎风翻滚,好似无声汹涌的波涛。
栏杆前,皇帝负手而立,风将他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仿佛要与那铺天盖地的白幡一起飞舞。
“邱雪?”
任素言将吹乱的头发撩到耳后,从容不迫的答道:“小女在。”
一声讥诮的冷哼响起,皇上转过身,阴厉的目光如刀子般割在她的脸上:“朕还真是小看你了。”
任素言淡然道:“小女愚钝,不解皇上圣意。”
皇帝冷笑道:“你才不愚钝,是朕愚钝。当日文建德刺杀硕王,看起来人赃并获。硕王乃是大岳使臣,朕不敢怠慢,他更是三两句话,细数了文府的种种恶行,触及朕的逆鳞,朕自然再容不得文府。可如今,朕才终于看明白,朕成了别人手中的那把刀。”
任素言波澜不惊的问道:“这又和小女有什么干系呢?”
“干系?”皇帝脸色阴沉,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当日文建杰便高呼,文建德之所以前往灵法寺,是冲着你和李府夫人去的。可文府行刺硕王,意图破坏两国邦交之事,人证物证俱在,朕只以为他在随意攀咬……”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来顺贵妃自尽之前是和皇上说了些什么,能让皇上这般笃定,文府是被我陷害的。”任素言的眸中噙着一丝冰凉的笑意。
她丝毫不畏惧眼前的人,坦然道:“皇上说得不错。文府并没有意图行刺硕王。只因硕王与我有些故情,我便让他来替我演这出戏。”
“你……你好大的胆子!”皇帝从她口中听到如此直白的回答,忍不住暴跳如雷。
任素言冷笑一声,“皇上当日为何想要斩了文府全家,又为何听小女的建议,赐他们金钵,让他们沦为要不到饭的乞丐,活活将他们逼死。是为了给硕王一个交代,还是担心文府意图破坏两国邦交另有所图?”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皇帝,道“琮王这些时日,行为逾矩,只怕皇上心中开始不安了吧。文府乃是丞相,若他只听从琮王的命令,而不顾你要与大岳结好之心,偏要去刺杀硕王。您会不会想,那文府究竟是他傅琮的丞相,还是您的丞相?”
皇帝的脸色愈发深沉,任素言继续说道:“您觉得愧对先后,对琮王兄妹寄予旁的皇子公主没有的厚爱。您的心里甚至早就认定了傅琮乃是东宫之位的首选,若非他这段时间做出的举动令您太过失望,只怕秋天过不完,他便成了东宫太子。您希望文府可以辅佐他,但您还是君,文府待他,绝不能也是君臣之礼。无论是怡香院,还是陷害皇后谋害公主,亦或是谋害顺贵妃肚子里的皇嗣,看起来琮王都罪不可恕。可他是先后与您的儿子,只要他不造反,您绝不会取他性命,所以您只能拿文府开刀了。”
皇帝的面色变得阴晴不定,他没想到这个女子竟然对这些事情无一不知。
“小女说的可对?”
皇帝冷目横她:“朕见你第一眼的时候,便觉得你不简单。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不简单。构陷大臣,你竟这般坦然的承认,难道就不怕朕治罪于你吗?”
任素言微微颔首,道:“小女自然怕。可小女一直以来,都只是在自保啊。文敏是被怡香院的老虎咬死的,与我何干?就因为她想迷晕我,将我送入老虎口中不成,自己却被老虎吞了,这笔账就能算在我头上了吗?皇上,文府对您只是不忠,您便起了杀意。他们可是想要我的命呐。明知道我们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不选他死,难道要选个我死?”
“好一个自保!”皇上冷声道,“你借了朕的手,串通硕王,铲除了文府。难道就是为了一己私利?你背后的李府……”
任素言忽然庄肃起来,郑重道:“此事,李府无一人知情。”
“你凭什么觉得朕会信你?”
“皇上不需要信我。您只需要感谢我。”任素言扬声道,微风轻抚,青丝飘扬,她微抬下巴,沉声道:“怡香院之事,民愤四起。皇上虽惩罚了文建礼,看似堵住了悠悠众口。可其实,百姓只是明白,皇上您不愿意追究,所以纵使他们心中不满,也绝不敢再说。可百姓被官欺,这怨终究是缠绕在心底了,只待哪日爆发,再也不可收拾。”
“而您对文府的宠信和宽容,自然会令朝中臣子心中不平。久而久之,就会寒了臣子的心。失民心,失臣心,皇上这个皇帝也真的做到头了。”她仿佛并不在乎皇帝恨不能杀了她的愤怒表情。
她甚至往前两步,几乎与皇帝并肩,眸色深深的望向楼台下的滚滚白浪:“毕竟这世上没有几个像彦王那样的傻子,不问皇上是不是不公平,只问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够好。”
皇帝愤怒的眸光在一瞬间熄灭,漆黑的瞳仁被如波涛般的白浪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