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鸳双眸噙泪,牙齿咬破了朱唇,舌尖上又腥又涩。她跪在地上,看不到身后傅琮的神情,微微垂下的头,只看到皇帝近乎寒戾的目光,投射下来。
她咬了咬牙,像是做了极大的决心,抬起眸子,声音有些颤抖,却带着无尽的笃定:“不错,邱姑娘没有看错,的确是我推的顺贵妃娘娘!”
顺贵妃虚弱的斜倚着,闻言瞪大了眸子,直起身子,不可思议的望向红鸳。
“顺贵妃出身文府,自恃高贵,生性跋扈,目中无人。过去奴婢在玉华宫做洒扫宫婢之时,因为不小心弄脏了她的鞋子,被她用热水烫了整个手臂。”红鸳缓缓说着,卷起了衣袖。
白皙的手臂之上,是一大片灰粉色,触目惊心的烫伤。伤口如无数条小蚯蚓,在她手臂上纵横交错的盘绕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蠕动起来,令人作呕。
顺贵妃眸光隐隐闪烁,却好似记不起来了。她仗着自己长得与先皇后有三分相似,颇得圣宠,身后又有文府这个靠山,做事向来跋扈,处罚宫里的婢子奴才从不手软。
见红鸳这么说,心头的怒火一浪更比一浪高:“你这个贱婢,主子要怎么罚你,你都得受着。别说是烫伤你,就是要了你的命,你也不能说一个不字!”
红鸳陡然扭头,恶 的剜向顺贵妃:“我是奴才,可也是人。就是皇后娘娘,也是量刑而罚。贵妃娘娘待人毫无仁德之心,老天自然会有报应。你那孩子生下来也活不长久,不如我帮他一把,让他早日解脱,总比摊上你这么个恶毒的母亲要好!”
顺贵妃双眸猩红,俯 子 喘着粗气,几度险些晕厥。文夫人抚着她的背,为她顺气儿,只顾涟涟垂泪。
红菁见状,三步作两步走上前,揪住红鸳的头发,便开始掌掴:“你这贱婢,要了你的命都是便宜你了,竟然如此诅咒贵妃娘娘。”
“住手!”皇帝冷声呵斥道,“朕面前,胆敢如此放肆,顺贵妃平日里就这么教宫里的奴才们的吗?”
红菁察言观色,只得松了手,退到一边。
任素言问红鸳道:“你的意思是你推倒贵妃娘娘,谋害皇嗣,只是为了报私仇?”
红鸳微抬下巴,再不复方才战战兢兢的蝼蚁之姿,倒有几分从容的模样:“是又如何,我是个孤儿,当初是攒了许久的银子,才和挑选宫女的公公买通了一个名额,入宫为婢。总归我就这一条贱命,早就不想苟活于世。黄泉路上有顺贵妃的孩子作陪,我这低贱的奴婢也值得了。”
“混账!谋害皇嗣,污蔑公主和李皇后,你这贱婢,纵使有十条命也不够杀的!”皇帝阴冷的目光斜睨过傅琮,落在红鸳头上。
任素言审视的目光落在傅琮身上,她总算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这么没有眼力劲儿的为一个宫婢求情。
红鸳大抵是觉得傅琮在护着她,不惜忤逆圣上的意思,也要护着她。这让身为孤儿的红鸳尝到了一辈子没尝过的,被人护着的感觉。他身为皇子,可以为低贱的她说话,她又怎么能辜负他呢。
很明显,红鸳是想把罪责全部都揽在她自己的头上,避免大家深究,对傅琮不利。
好一出诛心计。
只可惜,红鸳以为自己感受到的那丝温暖,实际上是精心算计过的一出戏码。
“我孑然一身,没什么好怕的。”她的神色愈发从容,两颊挂着渐渐干涸的泪痕,像是恨极了似的,死死的盯住顺贵妃:“这一切都只不过是顺贵妃的因果报应。她怪不得别人!”
顺贵妃听到她这句话,肝火在一瞬间腾到了最高点,她怒吼着,踉跄朝红鸳扑了过去,双手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没有带护甲套的指甲被折断,细密的血珠从红鸳的脖颈流了出来,却叫人分不清那究竟是顺贵妃的血,还是红鸳的。
宫婢奴才见状,唯恐顺贵妃再出个什么三长两短,一窝蜂涌上前,想要将顺贵妃拽开,文夫人也劝着顺贵妃,让她松手。
皇帝吃痛地按了按眉心,案台下的手轻轻捏了捏李皇后的。
李皇后这才高声道:“将红鸳钳住,不要让她再伤了顺贵妃!”
殿前一派兵荒马乱,傅忆心紧绷着的心渐渐放松,任素言则紧紧攥着那只翡翠簪子,目光冷冷地望向傅琮。
傅琮朝她微微点头示意,眸底的光彩更像是在炫耀。
突然,她忽觉得手中一空,垂眸望去,簪子已然被人夺了去。
随着众人一声惊呼,任素言仿佛看见一串串暗红的玛瑙撒向空中,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跃起一道弧线,有些砸到了她的脸上,有些跌落在地,却非玉珠落盘的清脆声,而是沉闷的水声。
她抬手摸了把脸颊,一手血污。
再垂眸,只见红鸳躺在地上,翻着白眼,她的手中握着那支翡翠簪子,脖颈处的伤口,像是喷泉似的,喷涌着鲜红的血液,很快就将地板染成了红色。
而顺贵妃,也因大动肝火,体力不支,晕厥了过去,被宫婢们哄乱着,抬回了寝殿歇息。
皇帝见状,蹙紧了眉头,沉声道:“将这个恶毒的贱婢拖下去,剁成肉泥去喂畜生。传朕旨意,去查当初是谁招这个贱婢进宫的,凡是与她有所勾连的宫人一律绞刑。”
说着,他眉宇间显露煞气,朝李皇后道:“皇后,你身为六宫之主,竟然让宫婢们敢动谋害主子的念头,实在失职。往后必须严加整肃宫规,这些时日,你就在昌庆宫中,闭门思过吧!”
李皇后顺着他的话,颔首答道:“臣妾领命。”
文鸿运的脸色,因这话,愈发铁青。
方才那小宫婢,揽下所有罪责,畏罪自尽。皇帝俨然是准备将此事就此掀过,当众处罚李皇后也只不过是给他们文府一个台阶下。
可认定李皇后和任素言是凶手的文鸿运,怎能容忍,自己的女儿痛失爱子,还落得此生不孕的下场,结果凶手却毫发无损。
皇帝顿了顿,又朝文鸿运道:“丞相,痛失皇嗣,朕也十分痛心,可眼下还是得先让顺儿养好身子。便让文夫人在宫中住些时日,好好陪一陪顺儿。“
他唤了顺贵妃闺名,以表情谊,文鸿运满腔牢骚都被憋在胸口,他知道自己再这么不应下,可就是不知好歹了。
可心里那股气儿,憋得他着实难受。
“对了,魏光再过半月就要回朝,届时建德和建杰也该回来了。建礼之事,朕一直觉得罚得重了些,才以至他不耐充军路上的艰苦,抱病而去。朕有意想让建德,建杰其中一人留在京城任职。一来,你与文夫人有人作陪,二来,也让顺儿心里有些慰藉。”皇帝似是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近来国事繁忙,朕常觉乏累,丞相也该来替朕分忧了!”
皇帝三言两语,却是给了文府许多好处,语气又颇有诚意,文鸿运虽然勉为其难,却也知道这是皇帝最后的让步,终于应下。
众人虽然心头都明白,这件事情并不算是真相大白,可皇帝这么说,也只能不了而了,将此事掀过去。
任素言淡漠的望向皇帝,她知道皇帝一早儿,心中便如明镜一般。他选择用这种方式息事宁人,究竟是在维护被诬陷成凶手的傅忆心,还是在维护背后丧心病狂的真正凶手呢。
这个皇帝,还真是与众不同。
他的容忍度,究竟还能大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