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锋一转，硕王不由抬眸审视着面前的男人，一时竟想不通这人在想些什么。
“身为王爷，众人之心皆系于你一人之身，不觉得只身踏入敌营，罔顾生死，太过于草率了吗？”祁放望向他，淡淡笑道。
硕王以同样波澜不惊的笑容回给他：“本王自然不是只为私情而来。亲赴，是为了聊表诚意，和二位王子做场交易。”
“哦？”祁放眉头一挑，淡淡道：“不知硕王指的是？”
“我赐解药，救你们大军性命，你们退军到北境外。从此突厥大岳二国结交为好，互不相犯。”
祁放闻言，却是淡淡一笑，其中不乏鄙夷之味：“北境在百年之前乃是我突厥疆土，如今我大军势头正猛，你却要我们退兵到北境外。王爷的诚意怕是仅仅彰显在了亲赴我营上。”
“王子若这样论，往上数三朝，突厥也还只不过是殷朝的一个部落。素闻大王子喜乐太平，恰好本王也是同道中人。虽然突厥大军势头正猛，可本王此番持虎符而来，各路兵马正在增援的路上。而没有本王的解药，五日之后，大营必定死尸垒垒，军心溃散。到那时，王子还会觉得自己是优势吗？”硕王轻笑道。
昏黄摇曳的灯光下，男人似在沉思，许久才回声道：“听起来倒是为突厥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是王爷这样做，大岳的皇帝可曾应允？”
“我手握虎符，其言与父皇无异。”
任素言回眸，双眸似有诧异，转念一想，如今大岳的局势一眼明了。虽然从各地调遣来不少军马，可惜心散人惰，编制训练尚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若不经训练，便奔赴战场，恐怕十人不及突厥一人。
只是空有其数罢了。
就算彼时突厥兵力大损，和这样的军队一战，倒也未尝不可。
他的这番话，若是对阿史那·铮说，或许尚能唬一唬他。可如今在他面前的人，可是曾征战沙场一路南下直捣大岳国都的阿史那·祁。他对大岳的情形可谓了如指掌，那些拿着国库军饷，被养在各个城中，鲜少出战的士兵是何模样，他心中自然敞亮。
“往后的朝贡呢？”
“本王自会向圣上表明，往后突厥不再向大岳朝贡。”硕王道。
祁放又是一笑，道：“听起来，我也觉得好呢。”
任素言一愣，一时不解，他竟然看不透这其中形势？她不信！
“那便请王爷回营拟和解书两份，盖上军印，托人将其与解药一同送来。我自会让二弟再盖上军印送回一份。从此两国和解，互不相犯。”祁放静静地说道，然后招来两名士兵，嘱咐了几句，方才对面前的二人说道：“解药之事，事不宜迟，我已命人备下两匹好马，你们且回营吧。”
任素言双眉紧蹙，支吾吐词：“我……”
“我解王爷心意，为表诚心，便不让他开口提这个条件了。”祁放垂眸说道。
士兵掀帐而入，言下是一切都准备好了。
“大王子爽快，三日后，必定将解药同和解书一并奉上。”硕王起身，躬身行了一大礼，执起任素言的手，朝帐外走去。
任素言木讷地走出营帐，跨上马，双目迷茫的瞭向远方一座座黑色的高峰。
月光惨淡，北风猎猎，卷起几粒尘沙，迷人眼睛。
她迟疑地挥起马鞭，半晌儿终是落到了马背上。马儿低低嘶鸣一声，便踏起前蹄，朝远方奔去。
马儿奔出一段路，她突然勒住缰绳，身侧的男人也猛地勒住马脖子，驾马缓缓到她跟前。
夜色沉沉，冷风呼啸，她默默地转过头来，冲着身侧的人道：“不行，你先走，我要回去一趟！”
语罢，便勒住缰绳，调转马头，一头扎进浓重的夜色里，朝斑斑光亮的突厥大营行去。
硕王眸底露出惊意，正欲抬鞭追上，扬起马鞭的手悬在空中，望着渐渐消失在夜幕后头的身形，半天还没落下来。
他怅然一笑，喃喃道：“罢了，就在这儿等你一会儿。你可一定要回来！”
长空无皓月，暗雾有黑云。马蹄踏在已露新芽的草地上，声声清脆，头顶飞过几只趁夜觅食的乌鸦，嚷嚷哑声。
她打马穿过草地，待及近营地前，忽而发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静立在马上。那个高大的，身披白色狐裘，好似披霜带雪，在污浊的大地上，显得愈发圣洁干净。
策马到跟前，那人便下了马，她也下了马。
“祁！”她唤了一声，便不知该说什么。她想回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她去做。可她欠他，实在是太多太多。只要他开口，她纵使心中遗憾，也一定会抛下一切去为他寻他想要的东西。
祁放似是看穿了她的纠结与愧疚，淡淡道：“心呐，并非我苦心经营便能得到，亦不是你说服自己就能交给我的东西。我过去参不透是糊涂，如今再参不透便是愚蠢。过去你心不系我，徒留你在身边的那些日子，我并不快乐。今生你亦心不系我，我又为何强留你在身边自惹烦恼呢？”
女子的眸色变得黯淡无光，藏在袖中的手，似是被人抽走了力气，沮丧又无力。
祁放缓缓解下丝带，扯下披在身上的白色狐裘，一双深邃的眼眸并不离开她身上，仿佛多看一眼便是奢侈。
“今生唯有一愿，值得我苦苦追求，便是天下太平，永绝战争。往后这十年，你便去寻它来给我，给天下百姓吧。”
“我就算死，亦会为你守住太平。至于欠你的情，过去还不了，今生也还不了，我也只能厚着脸皮继续欠下去了。”
他轻轻把狐裘披在她身上，声音清清淡淡的：“你欠我的，已经还了。我还有十年时间，可以挽弓策马，游山历水，已是幸事。”
任素言看向他，只见他眸光晶亮，唇角染笑，便也无言。
他轻抚了下马背，长舒一口气，似是终于放下了什么东西：“上马吧！”
她点了点头，翻身上马，勒住了缰绳，侧过头去看他。
“名安堂还在开着，你若回了国都，有事便可托名安堂的掌柜传信给我，若是无事，闲来烦闷也可写信给我，虽隔千里，为你解闷，我乐意为之。”祁放一一嘱咐道，“硕王爷是个人物，可我最不善明辨人心。你若今生托付，还需擦亮眼睛。还有东宫的故事，也是时候昭告天下了。”
任素言心头涌上几层波澜，这个男人事事为她着想，前世为她舍了家国，今生又似穷尽一生为她筹谋。她何其有幸，竟承了那么沉重的一颗心。奈何人心不由己，感动总归不是悸动。再一世，她终究又做了个负心人。
她缓缓点了头，道：“好！”
随即策马而去，卷起一地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