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原地伫立很久,直到白色身影终于消失在茫茫夜色里,方才回过神。地上的嫩草残留着被马蹄 过的痕迹,算是她曾打马而归过的证据。
寒风吹袭,吹来一阵细雨,似乎想拂去她今生在这里留下的痕迹。
祁放呆滞地站在雨中,细雨将打湿了他的额角。他抬起手,让冰凉的雨水落在他的指尖。
此去经年,每一天他都忍受着蛊虫的啃食,骨寒体弱,为了活下去,为了少一分痛苦,他不敢触凉水,不去惹风寒,手拥暖炉,身披长裘。这么多年过去了,几乎都忘记了雨水落在指尖是什么滋味,忘记了冰冷是什么感觉。
如今一触才发现,这点冷意,竟比不上心尖那处的分毫。
二十缓缓抬眸,明亮的眼睛望向他:“师父,她走了。”
他点点头,怅然的望向茫茫无尽的黑夜,长叹一气,喃喃道:“走了!”
两人正欲转身,突然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两人皆扭过头去。恰逢那人到了跟前,勒住缰绳吁声下马,急急忙忙的跑到跟前。
却只见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便知是自己来晚了。他忍不住怪道:“大哥,你怎么能放他们离开!万一他们言而无信,非但不给解药,再派兵强攻,杀得我们片甲不留该如何是好!”
“放心,她不会。”祁放笑道。
铮埋怨道:“大哥,你做事从不出错,这我也是知道的,可这次您放虎归山,未免太过于冒险。那人可是大岳的王爷,是被大岳的皇帝老子派来的。他若是和我们和解,如何回去向皇帝交代!我看着必定是一场缓兵之计,咱这是着了他们的道了。”
“她不会的。”
祁放默默扯过缰绳,翻身上马。
铮茫然的挠了挠头,道:“她是谁啊?莫不是那硕王妃?”
祁放没理话,双腿一夹马肚子,马蹄缓步向前。
铮慌忙翻身上马追了上去:“大哥,你还未告诉我,千丝扣这种蛊,你怎么会和大岳的女子种上?可是你去年去大岳国都那会儿,惹上的风流债?哎,不对,你这蛊虫十岁就爬进你身子了,莫不是你和那硕王妃年少时曾遇到过?”
祁放无奈,连连摇头,直道:“你的话未免太多。”
随即,马鞭一扬,一声嘶鸣划破低垂的苍穹,烈马驮着身形单薄的男子像黑夜的一道疾风,奋勇往前。
铮一愣,看着他策马奔腾的背影,眸底彩光满溢,眼睛明亮。他抬手抽起马鞭,半仰起身子,奋力追赶。二十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瘦小的马头,转身朝大营行去。
风中,有人高呼:“大哥,你可以骑马啦!”
“那是自然。”
“哎呀,都道是病去如抽丝,我还以为你需要些日子呢。”铮勒紧缰绳,追到他身边,高声道。
风声呼啸,两人迎风长奔,似要将漫漫长夜甩在身后,去追寻那一抹明亮的曙光。
祁身体前倾,双眸定睛眼前的路,对身侧人道:“此次大岳必出和解书,我们要退军,加上军中的粮食竟被大岳的人下了毒。你的失职之过,回都后必定遭到那些人的弹劾,父王也难免不开心。你先做好准备吧!”
“左右有你顾着我,我才不怕!”铮高声道,唇边不觉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月色朦胧,祁却仿佛能看到他神采飞扬的模样,唇边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只道:“你以后要继承父亲的位置,以后这种儿戏话,不要再讲!”
“有何不能讲?说得好似我做了大王,你就不是我大哥了一样。”铮眉头一挑,无所谓道。
马蹄声中,一声淡淡的笑声显得格外轻松。
“幼稚!”
铮却没脸没皮继续道:“大哥,我们十多年没再赛过马了,要不要比一比?”
“幼稚!”
“那便再等些日子。你多年没再骑过马,就容你再练几日,省得你输了有说辞!”他说着,便笑了,爽朗的笑声飘散在茫茫无尽的黑夜之中。
祁似乎被他激起了胜负欲:“就现在,我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宝刀未老!”
语罢,他扬起马鞭,目光灼灼地盯着看似近在咫尺的隐在黑夜之中像只匍匐的野兽的一座巍峨山峰,“就那座山,看谁先到山脚!”
音落,只听马鞭落在马背上的一声闷响,马儿仰天长嘶,朝黑夜的尽头更为迅速的奔去。
铮几乎同时扬起马鞭,两人势均力敌,难以拉开距离,两匹战马几乎并辔而行,难分胜负。
马蹄声,呼啸声,踏进积水里溅起的水花声,将他同那个在草原上策马疾驰的少年越拉越近,却与那个眉眼深沉,心思浓重的女子越拉越远。
巨大的天幕之下,有几只乌鸦盘旋而上,发出几声嘶哑的鸣叫。
偌大的草原之上,一匹战马独自往南,两匹战马迅速往北。南辕北辙,似是终于将错乱的时空也拉开了。
苍穹之下,一个男人平躺在草地上,身侧的马匹百般聊赖的啃着草。他枕着双臂,望向漆黑无月的空中,目光些许涣散,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突然,“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飘来。男人的眸子猛然一紧,屏气凝神,静静地聆听马蹄声响由远及近。
他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径直跨上马,朝身后望去。
只见茫茫夜色中一个白色的小点由远及近,朝他的方向而来。
一瞬间,仿佛浑身松懈的神经全部都打起了精神,他翻身上马,朝不断朝前移动的白点奔去。
硕王策马到跟前,女子见到来人,眉间不由得露出惊讶之色,慌忙勒住缰绳,在原地打了好几个圈,才让疾驰的马匹停下来。
“我以为你回去,便不会再回来了呢。”硕王眉头一挑,话里不免酸鄙之意。
任素言看向他,神色一松:“为何不会回来!”
“突厥牛羊美酒,惹得王妃你乐不思蜀,不是常理之中吗?”硕王淡淡说道。
任素言一挑眉头,道:“牛羊美酒固然好,可我总得回来监视着王爷,免得你趁我不在,对父亲使绊子,给任府惹祸端!”
“你这丫头!几日前,还说本王是好人,这会儿怎就翻脸不认了。”硕王似是无奈一笑,看向她的目光,几分温柔,几分无奈。
“我一时眼拙的玩笑话,王爷怎还当了真。分明几个时辰前,您的自我认知很明确啊!”任素言反唇相讥。
“那是本王的谦逊之词!”
任素言笑:“王爷可不像是会谦逊的人物!”
语罢,她微扬马鞭,欲意往前行进,忽闻身后一个低沉却又认真的声音问:“喂,丫头!”
她不察其感,茫然的扭过头去。
他的眸子在黑夜中闪烁着斑斑微光:“你一心想扳倒太子,是因为从前的事吗?”
任素言脸上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别过脸去。
“他负了你?”男人望着女子清冷纤瘦的背影,低声问道。
一阵冷风吹过,女子散乱的青丝微微扬起,她昂起头,淡淡道:“他负了天下人!”
“宁负天下人,不负一人,历来是戏折子里的佳话。你又何必这般恨他?”硕王声音沉沉,听不出是喜是悲,是忧是怒。
“身为皇帝,若敢负天下人,他又会不负谁?”任素言转过头,目光凌厉的望向他:“他负的不止是我,还有臣子的忠心,百姓的信任。我恨他,的确是私愿,可不能让他做皇帝,却是为了天下伦常,大岳百姓!”
语罢,她便扬起马鞭 地抽向马背,黑马顿时像一阵疾风冲进夜色当中,一阵细雨从天洒落,无声润物。
男人望着那抹穿梭在浓浓夜色中的白色身影,面露笑意,认真且坚定的说道:“本王不负天下人,亦不会……”
他高扬马鞭,策马向前头白影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