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承诺?”
“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我便把欠你的情,丝毫不落,千倍万倍的还给你。若有来世,我诸事遂你所愿。生也好,死也罢。你要什么,我有,给你,没有,便去寻了给你。”女子转过身,看向地上狼狈不堪的男人,眸光终有所动,“祁,你是个好人,可我不是。”
男人抬眸,看向女子。她眉目间盛着北极雪般的清冷,眸底一分坚韧,两分动容,七分愧疚。
“阿言,那我就祝愿你来世,是个好人。”他双眸猩红,缓缓爬起身来,颤抖的双手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才将铁剑拔出了剑鞘,铁剑一点点接近他的脖颈,颤抖却无畏。
女子不忍再看,别过头,面色沉静如水。背后传来一声闷响,似是银针扎破丝帛。她抱着头盔的手臂微微收紧,没有再回头,径直大步朝庭前走去。
有士兵迎上来,她冷冷道:“尸体抬出去,厚葬!”
男人的尸体被人抬起,血淋淋的双手垂下,在雪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印。当尸体经过身边时,突然间,女子浑身似有无数只小虫子在不安的躁动,心脏猛然骤停了一瞬,脚下一软,直直地朝前栽去。
娘娘?
娘娘!
皇后娘娘……
她如同坠入一个巨大的漩涡,空灵的声音在四周八方不断的回旋。身体一直往下坠,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不!”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划破静谧的夜空。
黑月野山,军旗招摇,北风呼啸,吹得帐篷的布帘猎猎作响。
任素言醒来的时候,如同刚洗了个热水澡,浑身湿黏,几缕青丝黏在脸上,瞳孔骤然收缩。她怔忪了片刻,终于回过神来,浑身的神经有那么一瞬的放松。
一只大手忽然握了上来,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她掌心,紧紧握住。
“我在。”
低沉又柔软的男声在耳畔响起,她微微侧头,对上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
额角冷汗未消,她从男人手中抽回手,静静地坐起身。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欠下的总归要还。过去是她记不起,如今记起了,如何还能抵赖?她以为自己是被仇恨桎梏的亡灵,阴曹地府的阎王爷不敢收,才侥幸得来一命。
谁知,她这侥幸得来的命,是为了还人一个承诺。
“祁呢?”
“比你醒来的早,此刻应该在大帐里。”
“我去见他。”她说着便要起身。
硕王抬身去取狐裘大衣,道:“我和你一起去。”
任素言拦住他的去路,抬起眸:“不必。”
“那些,我都知道了。”硕王抬手抓住她的胳膊,眸光清澈地看向她。
她一怔,还未明白,脱口而出:“什么?”
“二王子给了我一个蛊,让我做了一个和你一样的梦。”
任素言一愣,目光有些许情愫在波动。很快她便甩开了他的手,站起身,眸光愈发清冷:“王爷既然看到了,就该知道我并非善茬。你最好离我远一些儿。”
音落,她一把扯过他手中的大衣,翻手披在肩头,擦过他的肩,迈出营帐。
夜风肆虐,刀子一般割在脸上。一轮月亮躲在黑云之后,光辉朦胧。
她静静地走在路上,帐前微弱的火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隔着错综的时空,再踏上这片土地,她终于记起了那些熟悉的东西。
她自诩为家国征战,却心怀鬼胎的 入敌营,以一计美人计夺去了别人的心,要了别人的命,还令突厥数十万大军,血洒荣城,长河漂红,士兵百姓的尸首遍布田野整整两月有余。
前世的她,落得那般凄惨的结局。如今看来,倒像是荣城一战后的报应。
她抬起头,望向朦胧的明月,唇角牵起一丝自嘲的浅笑:“这一世,我便也是来遭报应的吗?”
“我也好奇,我今生是不是来遭报应的。否则,怎么会遇上你这么个恩将仇报的丫头。”背后略显轻松地声音响起。
她不用回头,便知道是他追上来了。
“我活得比你可要久的多,这声丫头怕是不能担。”
硕王走到她跟前,浑身打量了她一圈,目光落在她胸前,眉头一挑,笑道:“若非知晓你是哪户人家,年方何岁,瞧你这身板,我还以为你没有过及笄的年纪。”
任素言回头,双眸怒睁, 地瞪他一眼:“你能不能别跟着我。”
“谁跟着你了。在这突厥的大营中,我们同为囚犯。你能活动的地方,我自然也能活动。”硕王没所谓的一撇嘴,耍赖的模样甚至有些幼稚。
她突然哑口无言,面上怒意渐消,眼角眉梢尽显疲态。她对那段往事的恐惧,跃上心尖,仿佛下一刻便会浮现在脸上。她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她怎么能是那样的人。
尽管她拼命的掩饰慌张和不知所措,身畔的男人却好似能感应到她的不安,从她的隔离带外默默的伸进来一只手,想带她逃离可怕的深渊。
她垂着头,微颤的睫毛下一双眸子如枯井一般:“你明知……”
“知道你不是好人。”男人敛起神情,沉声道:“所以更要把你带在身边,免得你再去祸害别人。”
任素言微微一愣,只听他又道:“我可不像祁那么傻,还妄想感化扑到跟前露出獠牙的野兽。狐狸再美,总也伤人。若不能驯服它为己所用,便只有杀了它,借它的狐狸皮一用,做件狐裘大衣。”
她沉默不语,眸色深深地望向身侧男人桀骜的侧脸。
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回看过来,问:“我从小过惯了相互猜忌的生活,就算是桓王衡王,我也有几手把柄,为的是给自己条后路。丫头,就留在我身边吧,你还没本事害我。”
他说这番话时,目光闪闪轻动,竟像是在炫耀。仿佛在说,你看,我连最亲密的人都算计,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虽然任素言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值得炫耀的,可这番话,却能令她冰冷颤抖的心,变得温暖和平静。
她坏,他比她更坏。
天底下,便没有比这更温柔的安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