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殿中,一阵脆响惊飞了窗外的几只翠鸟。
女子白皙的脸颊因无法忍受的愤怒而涨红,好看的眉眼中流露着狠毒的杀意,显得整张脸都十分扭曲。她咬紧牙齿,抓在桌前的十指,指甲几乎要陷进木头,光洁精致的木桌上,转瞬留下十个月牙形的凹陷。
两侧的丫鬟,皆是战战兢兢,垂首低眸,大气也不敢出。
圣上命尚衣局打造朝服凤冠之时,她还隐为得意,在宫中嫔妃中挺直了腰杆。奈何还未得意许久,便从朝阳殿传来消息,言是圣上派人将任家大小姐从北境接回,要她入宫,封她为后。
任朱婉起先还不信,无论梁佑璋对任素言有多深的感情,她总归是嫁过人的,嫁的还是他的死对头硕王。一双被最痛恨的人穿过的破鞋,她不信他还会捡回来穿。
新帝登位,封赏后宫。她和温良儿一同被封为贵妃,张太妃又为圣上挑选了不少佳丽,以充后宫。皇后之位空悬,圣上似乎并不着急封后。虽然她已经对张太妃施压,让任承忠谏言,但皇上却说先皇薨殁,不宜大张旗鼓举行册封典礼。
她别无他法,能做的唯有等待。后位空悬,放眼宫中最合适的后位的人,仍旧是她。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她越发不安乃至惶恐起来。听说尚衣局已经开始着手为皇后准备朝服凤冠,珠钗首饰,听说祠祭清吏司已经择好吉日,着手准备皇后的册封大典。
先皇薨殁刚过一年,张太妃薨殁未足三月,举国丧期,皇上却在暗中大肆操办册封大典,还把距离皇宫最近的三条街给强行拆除,只为了养一片堪比北境的草地。宫内宫外的流言传的满天飞。
皇帝免逆贼之罪,降其女入宫为后,相伴一世。
她已经惴惴不安了两个月,起先心头甚至还抱有一丝侥幸。可方才朝阳殿却传出消息,圣上要在三日后册封任家大小姐为后。
“咚!”
她举起板凳,发狂一般掷向前来通信的宫婢身上。
那宫婢被砸的头破血流,却连抬手拭血的勇气都没有,战战兢兢的跪在原地。
“本宫为圣上付出了多少,任素言又付出了什么。若是没有本宫,他能坐上那个皇位吗?若是没有本宫,他……”只该是一个江湖野派的少庄主,怎会坐拥万民敬仰和大好江山!
纵使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她却知道有些事情不能随意乱说。如今张太妃薨殁,她既少了个能把持的人,亦是少了个靠山。现在的皇上,亦是变得喜怒无常,让她捉摸不透。
她只得敛了声,红唇止不住的颤抖着,离得近些,都能听到她嘴里牙齿相撞的声音。
跪在地上的宫婢和身侧站了一排的婢子都噤若寒蝉,纹丝不动。
她的眸中突然流过一丝狠厉的精光,冷声道:“圣上既然如此垂怜大姐,我自然不舍得动她。可总有人会想动她。皇后的册封大典,哼,就演一出好戏吧!”
“备步辇,本宫要去长乐宫!”她微微收紧了拳头,冷声说道。
长乐宫是太后的宫殿,先皇薨后不久,太后便向皇上请求,在长乐宫中吃斋念佛,不再过问后宫之事。皇上应允,自此太后便领着刚刚及笄的璨若公主长居宫中,一年来,竟是从未踏出宫门一步。
太后终日吃斋念佛,不问宫事。不久前,天真无邪的公主突然间性情大变,常常窝在长乐宫中的一间暗室里,如同鬼魅一般,昼伏夜出。宫人们皆唏嘘不已,只道是命由天定。若当年太后没有将硕王收为养子,她和璨若公主那样尊贵的身份,绝不至于沦落至此。
不过一年时间,富丽堂皇的长乐宫像是一棵杨柳,过了个冬季,变得枯老又颓然。
偌大个宫殿,竟难得见到几个宫婢和黄门。园子里十分整洁,却难掩萧条。小径上躺着几株枯草,像是许久无人来过一般。
悠长的木鱼声响传来,轻缓而安详。
有嬷嬷迎身而来,跪身行礼道:“奴婢不知贵妃娘娘亲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任朱婉扬起下巴,朝身侧的太监递出一只手,慢悠悠地从步辇上走了下来。她很享受这种感觉,被人跪拜,被人敬仰,只要自己一句话便能决定这些人生死的感觉。
“母后呢?”她冷声问道。
“太后娘娘正在诵经。”老嬷嬷埋首答道。
她慵懒地抬起眸,瞭向前方回转的长廊,道:“母后心诚为佛,那就请嬷嬷代本宫向母后请安,本宫便不去打搅了。今 宫来,是来看看皇妹的。”
那嬷嬷眸下闪过几丝慌乱之色,忙俯首叩了几个响头:“不是老奴多嘴,只是近些日子公主的性情越发暴躁,心神不稳,时常有伤人之举,太医也毫无办法。老奴实在怕公主无心伤到了您。”
任朱婉温和的脸色陡然一变,冷厉的目光如刀子般斜斜地割在老嬷嬷头上:“嬷嬷,究竟是怕公主伤到本宫,还是不愿意让本宫见公主。难道本宫身为堂堂贵妃,在这后宫中竟也有不能去的地方,不能见得人吗?”
嬷嬷闻言,俯身连叩了好几个响头,慌声道:“贵妃娘娘明鉴,老奴绝对不是这个意思。贵妃娘娘心系公主,前来探望,乃是公主的福分。只是公主近些日子,实在太过反常,就连太后娘娘也被她挠伤了好几处。贵妃娘娘凤体,万分尊贵,老奴实在是担心,公主会伤到您啊。”
这一番吹捧之话正中她的下怀,任朱婉的脸色稍稍缓和,笑道:“皇妹如此,必定是郁结成疾。本宫熟读各类医书,当年曾为太妃娘娘侍疾。既然太医对皇妹的病情束手无策,那正好,便由本宫试试吧。”
说着,她便抬步;领着一众宫婢黄门,浩浩荡荡的朝回廊尽头,背光处的一间暗阁走去。老嬷嬷见已经无力劝阻,只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几丝悲悯和无力。
她在这深宫之中,习惯了后宫中人的伎俩和惺惺作态。
在这后宫之中,存活下去已经是天大的难事,却还要受到前朝争斗的波及。硕王一倒,和他有所牵连的人,争先恐后的倒戈。可久居深宫的太后和公主,一介女子,她们连倒戈的权利都没有,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宫之中,苟延残喘的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