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所在的酒楼和对面的酒楼隔得不远,在雅间中都能与对面阁楼里的人相望。但其实这两个酒楼乃在不同的街道,大门相背离,中间是一条通往云影湖的小河。
两人翻身跃下,落到河畔狭窄的枯草堆里。
硕王手中的折扇滑出细长的软剑,他警惕的看向四周,唇角微扬:“国都中还有这样的高手,本王现在都没感觉到他的气息。”
又是一条闪电般的长箭飞来,硕王提剑挡了回去,目光灼灼盯着箭矢飞来的地方。突然背后有几道黑影迅速划过。
任素言逐渐感觉到周围危险的气息越来越重,想必兄长已经带着公主离开,那么这些人不是冲着她来,就是冲着硕王而来。
硕王缓缓靠近她,轻声道:“我往南你往北,咱们环燕楼汇合。”
“呵,王爷好兴致!”
他轻笑道:“赌一把,谁若受了伤,到得迟,花酒钱便由谁出,如何?”
周围的黑影越靠越近,渐渐成包围之势,他竟还有工夫在这儿玩笑。
任素言讥嘲道:“那小女就为王爷挑好姑娘候着。”
语罢,两人相视一眼,迅速朝相反的方向奔去。任素言手无寸铁,好在轻功不错,今日为了方便,特意穿了简便的男装,绕过几个弯,便不见那些人的身影。
等到确认安全后,她才反应过来不是她逃得快,而是那些人根本不是冲着她来的。
那硕王……
他身边培养的暗卫,她不是没见过,想必不会有什么危险,也就放下心来,准备前去环燕楼。
突然身后的小巷子传来一阵低微而熟悉的咳嗽声,她一转身,但见一个披着狐裘大衣拥着手炉,眉目清朗的男子从一条胡同里走了出来。他身侧跟了个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的小男孩,鼻梁高挺,和男子一样面色惨白,一双眼睛如深海的夜明珠一般幽蓝幽蓝。
他的手中持了把弓,通体为白色,像是用象牙制成的。
任素言顿时恍然大悟,满脸不解的看向身形高大的男子:“祁公子,您这是何意?”
祁放轻咳两声,浅浅道:“与姑娘一别快有两月,不见你再登名安堂的大门,我只好寻来了。”
见她怀疑的目光落在小男孩的脸上,赶紧解释道:“这是我的小侄儿,带他出来见见世面。若是惊扰了姑娘的朋友,还望见谅。”
不知为何,任素言对这个男人有一种莫名熟悉感,那种熟悉感并不亲切,反倒令人脊背发凉,让她忍不住想要远离。因为祁放,名安堂仿佛成为一个不属于这世间的鬼境。
那里藏着一个很诡异的男人,这个男人,纵使大夏天都要呆在暖阁之中。他能通晓未来发生的事情,他的预言无一不被应验。
不再顺应前世发展的轨道,太子欲意加害父亲,还有他给的那瓶药。
重生而归的她,原以为一切都被她攥在手中。可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她却觉得自己变成了人偶,任由牵线的人摆布。
她讨厌这种感觉,故而不再去名安堂查问消息,假装从不认识一个叫祁放的男人。
“不知在下给姑娘的药,可曾派上用场?”祁放问道,然后又开始俯身剧烈的咳嗽起来。
“公子神机妙算,的确有用。入了冬日,夜里风大,公子身体不好,还是多在暖阁呆着为好。”看他咳嗽的脸红,她不忍心提醒一句。
“我给你讲得碧剑山庄的故事,可有解?”祁放问道。
她蹙起眉头,充满戒备的问他:“是我想得那样吗?”
张贵妃是曾经被碧剑山庄的庄主尹墨采过的花,当今太子其实并非是龙子,而是碧剑山庄的少庄主。她被禁足的时候,曾这样大胆猜测过。
这样猜来,仿佛祁放讲过的那个故事一切都说得通了。当年尹庄主想抱回自己的孩子,身为江湖大派,若非千金嫁去的那户人家身份弥足尊贵,哪怕是硬抢,也能抢的来。
普天之下,让碧剑山庄不能去抢的人家,除了皇家,还能有谁!
或许是在冷风中吹了太久,他的嘴唇有些发紫,笑容越发显得勉强:“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就算是,你敢说吗?如今朝堂之上硕王风头正盛,太子一旦倒台,硕王随即移位东宫。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任素言皱皱眉头,咬了咬嘴唇。
他轻咳两声又道:“恐怕不是吧,否则硕王在云滇遇见潇湘夫人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柳将军。若是潇湘夫人归来,当年的事情必定曝露。纵使硕王移位东宫并不对任府做什么,但贵妃娘娘呢,她犯下的滔天大罪,足以株连九族。一个毫无筹码的人,毫无顾忌,到时候只要她攀咬。依任府与太子在皇上眼中的亲密关系,就算她说当年之事任府也有参与,你觉得皇上信否?”
任素言心头一震,她的确怕硕王知晓这个天大的秘密后,太子轰然倒台,他会对任府不利。如今经祁放一提点,她才发觉最可怕的不是硕王知道此事,而是此事败露后,太子和张贵妃随意的攀咬。
在皇上眼中,任府与东宫的关系极其密切,任承明极力拥护太子,就算张贵妃不主动拉他们下水,恐怕他们都不能独善其身。
太子不是皇上的龙种,任府作为重权在握的武将之家,明知他庸庸无能,还费尽心思要帮他坐稳太子之位。
事情一旦曝光,又有谁会觉得任府这么多年的经营只是为了保命,而不是为了培养一个傀儡,妄图让大岳改姓呢。
这明明是被她握住的,太子与张贵妃的致命把柄,结果这个把柄她非但不能利用,还要帮他们隐瞒。
她越想越觉得烦闷慌乱,好半晌儿才回过神,警惕的问道:“你怎么知道硕王在云滇遇到了潇湘夫人?”
“名安堂从不隶属江湖的某一派,可无论是江湖,朝中出了什么事,总会有办法知道。况且……”他伸出手,作掐指状,“姑娘不是相信我通晓天命吗?”
任素言懒得追究祁放为何什么事情都知道,若非他不是这样的神人,她也不会每次见到他都又敬畏,又警惕,又害怕了。
“公子出暖阁而来,难道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当然不是。”男子的目光陡然变得温柔起来,如一泓清泉,初春暖阳,“我只是想见你。”
不知为何,那种心乱如麻的酥感又一次萦绕在她心头,似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着她的心脏。他们曾经真的认识吗,他们有过一段怎样的故事。如果认识,她为什么毫无印象。如果不认识,面对这个男人时,她这种古怪的感觉,又是为何。
“小女一直好奇,我与公子究竟有过怎样的前尘往事。可小女子思前想后都觉得公子甚是面生,从未见过。如果是小女子记性不好,还望公子提点一二。”她淡淡说道。
祁放微微咳了两声,垂下眼帘道:“如果我说,前世你是我的妻,姑娘可信?”
他话音未落,任素言便讥笑出声:“笑话!”
前世她是看走了眼有个夫君,可绝不是他。就算她重生而归,忘记了一些前世的事情,也绝对像他口中所说。难不成她前世竟一人侍两夫,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嘛!
祁放唇角扯过一丝苦笑,道:“你既然不信,又何必问我。”
任素言不语。
祁放道:“有北境的消息过来,任大将军……”他淡然道:“北境的消息很快便会传入国都,不算是好消息,但对你来说是个契机。”
“什么契机。”
“名安堂又不是不营业,如果你想要这个契机。等到那日,来寻我便是。”祁放微微笑了笑,“风的确大,在下先行告辞。”
语罢,他便转过身,身侧的小男孩扶住他,缓缓朝胡同深处走去。任素言望着他消弱的背影,眸色深深。
这个男人,真的是在帮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