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缓缓从门前走过来,身后的嬷嬷正在收伞。
她掸掉身上的雪花,朝她走过来。
任素言和任素如纷纷起身,朝她行礼:“母亲。”
李氏扶住任素言的双手,眸间似有泪光闪现。
“今天,你就要是离开任府,去别的人家了。去换上喜服,母亲再为你梳一次妆。”
一时间她洗完澡,换上喜服,坐在铜镜前。李氏拿下她发髻上的那一根素簪,满头青丝顿时如海藻般散开,披在肩上。李氏从妆奁上拿起一把崭新精致的木梳,缓缓地替她梳头。
“从前啊,我把你抱在怀里,小小的一个儿。你自小就聪明,不爱哭。你父亲啊,总嚷嚷着你像他,若生为男儿身,必定比你大哥有出息。我却在心里盼着,盼着你长成一个姑娘,抚抚琴,写写字,可不要学你父亲那些打打杀杀的功夫。可是你啊,偏偏应了他的话,一学起诗词歌赋来,脑子就不够用。反倒学武,一招一式,过目不忘。”
李氏的手指轻柔的拂过她的发丝,爱惜的看着镜中她的脸庞。
“如今舞刀弄枪的小丫头,都要嫁人了。”李氏微微眯起眼睛,满脸疼爱,“白驹过隙,一眨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从未想过,你出嫁的光景竟是如此,不知道你父亲会不会怪我。”
李氏说到此处,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任素言微微一笑,伸手抚在李氏放在她肩头的手上,说道:“虽然皇上赐婚仓促,可我嫁去的是硕王府,过了年关还能和硕王一起去北境见父亲。皇上不算亏待我。”
李氏轻叹了口气,强忍住泪意,手执木梳,继续为她梳发。李氏不懂朝堂纷争,心中只觉得她与太子才是良配。皇上的这道旨意下得太过仓促,而且赐婚的对象是与太子对立的硕王,是任承明最忌惮的人。
圣意难违,就算她不懂朝事,也知道任素言嫁到硕王府,绝不是一件好事。
“北境哪里是女孩子待的地方。素言呐,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任素言微微笑道:“母亲,硕王是国都第一美男子,有才识谋略,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良配。您这话说的,倒像是他会吃了我。”
她紧紧地握住母亲的手,说:“女儿出嫁,母亲梳头,不该唱歌谣嘛?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李氏慌忙拭去眼泪,接着她的话说:“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李氏为她梳好头,亲自为她上了妆。
任素言抬眸,望着铜镜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扯了扯嘴角。
一双纤长的远山眉间粘了一朵牡丹花样儿的花钿,明眸皓齿,点绛樱唇,桃腮带笑,头上戴着沉重繁琐的金花流珠彩冠。
火红的束腰长裙,上头用金线勾勒云霞孔雀纹,曳地的裙摆上绣着点点梅花,外头罩了件大红色的纱袍,更加映得她脸颊红润,皮肤白皙。
待吉时到,硕王的迎亲队,抬着一顶花轿,浩浩荡荡地来到任府门前。
任承明不在国都,长兄如父,任素言搀着任闵缓缓走出了任府的大门。隔着大红盖头,她隐隐能看见站在迎亲队最前头的一个人牵着一匹骏马,和她一样身穿红色的喜服,恍然仙人。
她揪紧兄长的衣袖,等着一阵繁缛的礼节过去。任闵才轻轻的拉起她的手,交到面前人的手中。
“硕王爷,从此家妹就交给你了。”
面前的人看着她一身红衣越过门前而来,只觉得有些目眩,微微怔忪,闻言,只重重地点了点头,牵过她的手。一如在冥山时的温度,他宽厚的手掌,紧紧地包裹着她。
她垂着眸子,盯着脚尖,缓缓跟着那人的脚步来到轿子前,等到婢子掀开帷帐,踏进去。
她坐在轿子里,心情平静且安详。耳畔响起齐鸣的高呼:“迎亲回府!”
轿子被人抬起,缓缓朝硕王府的方向行进,那条看似的不归路,她终于踏了上去。
迎亲队中的乐人,吹奏着乐器,乐声欢畅。
等到硕王府,行过繁缛的礼节,她终于被青支掺回了房中。
吩咐青支遣散婢子后,她忽然自行将盖头掀下。
青支大吃一惊,呼道:“小姐!”
依礼,她应该等着夫君应酬完宾客,回房掀开盖头,喝一杯合卺酒,才算真正的礼成。可她比谁都清楚,这场婚宴,这桩婚事,从来不应该礼成。
“硕王娶亲,这场婚宴怕是要忙到深夜,他才有时间顾及我。”她淡然说道,“你去取些糕点来,垫垫肚子。我要先睡一觉,若是硕王来,你叫醒我便是。”
“这不合礼法啊,小姐。”青支急声道。
任素言苦笑道:“礼法?他不会掀我的盖头,也不会和我喝合卺酒。难不成要让我像个怨妇一样期期艾艾的等着他?青支,我嫁过来,是什么目的,母亲不知道,素如不清楚,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青支垂下头,咬了咬牙,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她褪下鞋袜,正准备钻进被窝,手心忽然摸到一处硬物。掀开被子,却见被窝里放了不少大枣花生。她的心底泛起一丝苦楚,果然是王爷娶妻,这该有的礼仪,真是一点都没有落下。
她叹了一口气,轻轻把那些推到一边,径直钻进被窝里。
双眸看着头顶的帷帐,心里怅然又酸苦。
终于,能去北境了。
她嫁了人,嫁了一个对任府而言很可怕的人。她不知道待在这个人身边算不算安全,纵使是祁放,也只是说她到了北境能够随机应变,或许能够救她父亲一命。
她默默抓了几颗枣子,塞进口中,香香甜甜。
一世富贵,儿孙满堂。她前世都没有得到的东西,今生就怎么会得到。
只是她从没有想过,今生第一个付出的代价,是她自己的身体。
白皙又柔软的小手,抚上小腹。前世她的孩子尚不满一岁,还不会叫娘亲,就被任朱婉残害死了。
她轻轻的揉着小腹,呢喃道:“孩子啊,就当是帮帮娘,再投胎到娘肚子里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