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歇了。
屋檐上的雨水还在苟延残喘的滴落,砸在廊前,溅起水花。
门轻动,躺在床上的女子身骨还十分虚弱,却敏锐的察觉到这一丁点儿动静,偏过头。
只见一只大手撩起珠帘,人影微晃。她瞧见男人牵着一个才及膝的小男孩走了进来,停在了榻前。
男人垂眸低眉对小男孩道:“阿念,过去喊娘亲。”
小男孩握木剑,小跑到榻前,丝毫不露怯,奶声奶气的喊了声:“娘亲~”
一颗滚烫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她近乎颤抖的抬起手,摸了摸阿念的脸颊:“阿……阿念。”
男人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头,低声道:“莺姑姑在门口,去随她玩去吧。”
小阿念点了点头,才走出两步,复而回过头,毕恭毕敬,像模像样的行了一礼。
硕王一笑:“去吧。”
他这才迈着小奶步,走掉了。
男人回过头,坐到她床畔,声音清清冷冷,平平缓缓,看似令人听不出破绽,可越过她瞭向纱帐的眼神深处,却藏着几丝不易察觉的慌张。
“高灵可以为你侍疾,剔除被蛊虫反噬患上的阴寒之症,想必也能医大王子的病症。我方才已经嘱咐过衡王,明日便派高灵去大王子落脚的扶桑馆,为他诊治。高灵虽未扬名天下,可我可以说,她治不了的病,便绝不会有人治得了。让高灵去,也算是替你还一些小小的恩情。”
“齐瑾是你派去的吗?”任素言哑着声音,挣扎着起身。
硕王扶起她,叹了口气,道:“这事儿,我事先不知道。我……老七的性子,横冲直撞惯了。这次的教训估计够他记一辈子了。”
“老七?”
“佑桓他毕竟在朝堂之上是已死之身,此番回都他必然要换个身份。他离都快有五年,身形大改,嗓音也变化许多。我便寻了个近身侍卫的名头给他,让人唤他齐瑾,平日里戴着面具,也没人认得出来。”硕王答道。
任素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头的大石头重重地落了下来。
或许在她的身体里藏着的灵魂太过苍老,看过这个世上太多血淋淋的,丑陋人心,所以她才会更害怕,更痛恨背叛和负心。她曾经无数怀疑和不确定,终于在得到想要的答复后顷刻间烟消云散。从此坚定的信任扎根在心底,就好比在方才那个亢长的梦里,漫天的白雾中牵住了他的手,便知道不会再跌倒。
“丫头,你答应祁放了吗?”他突然抬手,握住了她的手。
任素言蹙了蹙眉,不明所以的问:“答应什么?”
硕王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祁放并没有与她提去突厥之事,他不由得一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到底还是自私了。”
自私的还特意领着阿念来过,想着若是她应了,或许孩子还能留她一留。到底在感情上的格局,他比祁放小了不知多少。
他伸出长臂,轻轻地将她揽进怀里。
“丫头,以后在我身边,可能会有危险,会有委屈。我不想问你愿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因为我必须留你在身边,我得亲自看着你,护着你,才放心。”他想搂紧一些,又怕扯动她伤口,只得作罢。
“丫头,我此生没忌惮过谁,更没嫉妒过谁。”他拿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低声道:“可我忌惮祁放,更嫉妒祁放。我真怕……”
任素言抵着他的胸膛,抬起头,打断了他的话:“梁佑臻,我真真是觉得你越发不像我认识的那个硕王了。”
硕王闻言,只怔了一下,随即一挑眉头,眯起狭长的丹凤眼,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唇角勾起那抹熟悉的淡笑,朝她靠近了两分:“我竟不知王妃喜欢本王这副模样。”
任素言攥住他的手指,眉心拧成一个小疙瘩,一本正经道:“还请王爷自重。”
她抬起眸,对上他的眸子。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好似回到了初识之时,一个算计一个布局,相见两嫌。却不知是何年何月何日,一个将自己算计了进去,一个则不知不觉竟走进了自己布下的局中。
“梁佑臻,我是活过一世的人,我的身子,心脏乃至灵魂没一处没一个毛孔不脏污纳垢。你若是不嫌弃我脏,往后,金戈铁马我陪你,繁荣盛世我陪你,风雪不离,血肉不弃,可好?”她的眉心渐渐舒展,最终化作唇边一个温柔的笑意。
硕王缓缓将她拥入怀中,牵住了她的手:“什么是脏,你分明比北境的雪还要干净。往后我这只手便攥紧了你,再由不得你任性,由不得你胡闹。”
“两月后,会有漠阳城的马车来都。到那时,你便是漠阳城来的寻常人家的女子。我早已让齐鸣安排妥当,就算有人想查,也绝查不出什么。只是,国都中人识得你这张脸的人太多了,恐怕日后要委屈你一段日子不能露脸了。”硕王低声道。
“我希望往后朝堂之事,你不要再有牵扯。朝廷上的事,我自有定夺。这一次,我志在必得,绝不失手。”
任素言深吸一口气,倚在他的怀里,静静地笑:“如今你给我找了个这般无用的身份,如今我不是任府嫡女,更不是中宫皇后,无权无势,便是这张脸都只能给你看。我便是想牵扯,也牵扯不上了。”
硕王也笑:“只给我看,莫非王妃觉得委屈了?”
“委屈啊!”她的声音有些虚弱,却难掩喜色,“命定如此,如今便也只能认了。”
夜渐渐深了,烛火已熄,硕王又为她掖了一遍被角,指尖在黑暗中寻着她的眉眼,细细勾勒。
“丫头。”
“嗯?”
“等你伤好,我们试着再要一个孩子吧。”
她睁了睁眼,低声道:“我在宫内喝过断子汤,伤了根本。”
“没关系,总归我在乎的也不是结果……”
一声低低的浅笑响在她的枕边响起,任素言登时烧红了脸,只觉得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还是那个看似不正经儿的硕王。
“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