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喜庆的寿宴,被任素言搅扰的气氛十分沉闷。
云夫人也看明白了,这位硕王妃并非是好对付的人。今日是她的五十大寿,定然不能为她伤了兴致。
她一挥手,乐声再度响起,舞女再次登厅。只不过厅内气氛凝重,乐声也让人觉得异常低沉,好似呜咽之声。云夫人面露不快,甚至开始后悔请她来赴宴,自找不快。
一切顿时变得索然无味。
有婢子颔首端上菜肴,摆在众人面前的食案上。
任素言微微抬眸,却发觉云映芷像是打量猎物一般打量着她。她波澜不惊地收回眸子,落在面前的碗碟前。
突然她面前正在摆盘的婢子猛然抬手,电石火光间,她还未来得及闪躲,那人的手便触及了面纱,心头咯噔一下,面纱却久久都没有扯下。
只见在站在身后半丈处的齐瑾不知何时到了她的右侧,他的手正擒在那婢子扯住她面纱的手上,颇是嫌恶的用力一甩。
他的力道忒大,那婢子硬生生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撞上了正在舞动的舞女。
几声惊呼声响起,欢庆的贺寿舞顿时停了下来,舞女们纷纷俯首而立,面色惶恐。只剩下琵琶胡琴的乐声还锲而不舍的萦绕梁上。
伴着行云流水般的乐声,冷冽的男声陡然响起:“不知云府这是何意?”
温娴“腾”地一声站起了身,继而又慌里慌张地坐了下去,不知所措的望向云映芷。
这婢子是她方才安排的,不过是看那硕王妃实在跋扈,让云映芷吃了那么多的闷声亏。听说她的脸见光便会溃烂,遣人趁机扯下她的面纱,也算能替云映芷出个气。
云映芷心中高兴了,保不齐会再给她些什么稀罕玩意儿。却没曾想这婢子笨手笨脚,偷鸡不成蚀把米。
看她这副模样,云映芷顿时明白过来,面露厌恶之色。日后可不能再与她走得近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云映芷放下茶盅,盈盈一笑,冲戴面具的男人低声道:“不过是个小婢子笨手笨脚罢了,公子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
然后眸子一转,对跌倒在地的婢子柔声道:“还不快给王妃请罪,愣着干嘛?”
那婢子这才如梦初醒,感激地看了一眼云映芷,俯身跪在任素言的食案一侧,道:“奴婢笨手笨脚,不小心惊扰了王妃,还望王妃恕罪。”
任素言把玩着茶盅,垂着眸子,不言不语。脸藏在面纱下,更让人分不清喜还是怒。
婢子还跪在她的脚畔,颤颤巍巍,连头都不敢抬。
灵莺站了出来,讥诮道:“王爷让我们跟着,的确是明智之举。早知国都是另一番景象,今日我便见识了。得亏齐瑾你眼疾手快,否则……”她拍了拍腰间的小木箱,“就得轮到我忙活了。”
云夫人“腾”地站起了身,盛怒之下也懒得惺惺作态, 裸将恼意写在了脸上。
她指着齐瑾和灵莺,冷声道:“你们两个贱奴,这里岂有你们说话的地方!”
任素言站了起身:“齐侍卫是硕王的贴身侍卫,并非夫人口中的贱奴,而灵莺姑娘是硕王府的医女,更称不上贱奴。说起贱奴……摆个盘子,手都能摆到我的面纱上。云府的婢子岂是笨手笨脚,简直是手脚不听使唤啊。”
她垂眸望向地上战战兢兢的婢子,“你说,你的手脚究竟听得是谁的使唤?”
在座众人都听出了她话中的质问之意,云夫人若是避而不谈,便是坐实了下令让婢子当众对她使坏的罪名。
她怒目圆睁,冷哼道:“王妃的意思,是说我命人对您使坏?”
任素言不答,等同于默认。
云夫人朝身畔的大丫鬟使了个眼色,那大丫鬟缓缓走上前,一脚踩在跪地的婢子手上,质问:“没听见王妃问你话吗?你的这双手脚,究竟是听得谁的使唤?”
那婢子痛呼一声,哭着求饶。
温娴绞紧了手中的帕子,心头慌得厉害,她求助地攀上云映芷的胳膊。若是那婢子当着国都这些官家夫人的面供出了她的名字,落得一个阴险的罪名,日后她还要怎么嫁人。
云映芷颇是不耐烦的甩开她的衣袖,低声道:“妹妹自己认了吧,否则纵使婢子不说,我也会说。总不能让你平白连累了我们云府。”
“映芷姐姐,我也是为了你好啊!”温娴求道。
“妹妹的心意,我倒有些受不起了。你自己若不认,我便只能……”
眼看着云映芷就要大声揭露她,温娴慌忙站起身,四周的目光顿时倾泻在她脸上。
可她又举棋不定了。
若是承认了,且不说往后整个国都的贵胄都会看不起她,本就没落的温府也定然会因为她再蒙上一层羞。她好不容易得了温夫人的欢心,打理府上事宜,虽生活比不得云映芷,但也比过去好得多。
过去的她哪里有出席这种场面的资格。
若是因此失了温夫人的欢心,难不成要让她回到过去,做一个连婢子都可以瞧不起她的庶女?
云夫人见她起身,冷声问道:“温小姐,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我……我……”她的内心在反复拉扯。
云映芷不动声色地掐了一把她的大腿。
温娴欲哭无泪,正准备和盘托出。
不料硕王妃失去了追问的兴致,道:“看来云夫人的确不知情。今日是云夫人的寿宴,何必动怒。只是这婢子毛手毛脚,以后还是不要让她在人前伺候了。”
温娴顿时如释重负,跌坐在原位,喃喃道:“我没事,我没事。”
云夫人却不依不饶:“我云府坦坦荡荡,怎能平白受此冤屈。来人,把贱婢拖下去打,打到她吐出受谁指使为止。”
一个沉沉的声音响起:“今日是云夫人的寿辰,怎能见血腥。既然王妃不再计较,便算罢了吧。”
云夫人回过眸,望向声音的源头,顿时恭敬答道:“元夫人说的是。”
“罢了。看来云夫人这寿宴也要散了,我便请个罪,先行离开了。”元夫人站起了身。
云夫人慌忙道:“今日元夫人赏脸赴宴,不料竟让您看了笑话,妾身惭愧。”
元夫人点了点头,便随着婢子,出了正厅。
任素言也恰时道:“那我便先行离开。”
语罢,她便领着齐瑾和灵莺,离开了正厅。
“王妃,方才站起来那小姐,分明就是心里有鬼。你为何要放过她。”灵莺抱怨道。
任素言答道:“我今日是来立威的,让他们晓得我不好欺负,硕王府更不好得罪。和云府闹场不愉快就算了,站起来的那个是温府的小姐。若是一场宴会与两府都闹得不愉快,那些人必定觉得是我惹是生非,否则怎么连温府的人都来针对我。适可而止罢了。”
“温府的小姐?”齐瑾问,“温府的小姐不是当朝的皇贵妃吗?方才站起来的那个,应当是庶女吧。温府又如此没落,你何必惧她。”
任素言缄言不语。她依稀记得在宫中的那些难熬的时日,温良儿常带着糕点跑去和她谈心。虽然大多时间都是温良儿说,她在听,可多少也让空落落的内心得到一些慰藉。
那是一个眼睛澄澈,心思单纯的女子。她能感受到她的真心,最后也糟践了她的真心。
温府没落,前些时日梁佑璋又新纳妃子,只怕她在宫中的日子也不好过。
若是方才温娴承认,温府必定为此蒙羞,更加难以在国都立足。
她放过温娴的原因,无非是因为深宫之中那双澄澈简单的眼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