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腾腾,芳香四溢。红烛摇曳,微风轻扫。
男人粗粝的指尖,一点点滑过她的后脖颈,顺着脊椎骨缓缓往下。他像是在欣赏一件绝美的珍宝一般,虔诚地勾勒着她的轮廓,想是要将她的每一颗痣,每一寸肌肤都深深地刻在心里。
“丫头,和我讲一讲你过去的事情吧。”
自雨夜与祁放小叙之后,他的心里并非云淡风轻。他总觉得,关于她,有些事情,祁放知道,而他并不知道。
至少关于她和梁佑璋的那些宿怨,他分毫不知。
在突厥时,那只蛊虫 入他的体内,也只不过让他看见了她和祁放的种种恩怨。
他依稀知道,那时她 入突厥敌营,背叛祁放,使计夺回北境城池,斩了突厥数万大军,是为了梁佑璋。可为什么今生她和梁佑璋会成为不共戴天的仇人,这其中究竟有什么恩怨。
他问过,可那时的她只说,梁佑璋负了她。
任素言从他肩上抬起头来,把玩着浮在水面上的花瓣,问:“过去?”
“嗯,在另一个平行时空的事情。”硕王答。
任素言垂了垂眸,纤长的睫毛在腾腾的雾气间显得愈发柔和凄凉。
“无甚。左右不过是任府一心尽忠,只落得了个满门抄斩的结局。左右不过是我有个不足月却被活活烹死的儿子。左右不过是小人得志,奸佞当道罢了。”
她抬手掬起一捧水,看着它渐渐从指缝中倾泻,砸开密实的花瓣。
硕王抿了抿唇,额间薄汗滑过,指尖触及她如白玉般的肩头,紧紧握住。
“那你呢。”
“比父兄他们要好一些,撞墙死的,好歹留了个全尸。”她回过头,提及那段尘封在脑海深处,却每每触景便会呼之欲出的记忆,她的眸子不再有羞涩,双颊的绯红早已冷却,变成一种淡漠的悲凉。
握在她肩头的手好似被人扎了一下,陡然收紧了些,男人突然欺身上前,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
“丫头……”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为他征战天下也好,为你入宫也罢,都只是我自己的选择。他负了我,我会亲手杀了他以报血仇。你若负了我……我定会亲手将你千刀万剐,就算只剩骨灰,也要丢进毒蛇窝里,扰你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硕王低低一笑,胳膊从她的脖颈后绕到她的锁骨前,音尾上扬:“那你还真是爱惨了我。”
任素言低头, 在他手上咬了一口,直到舌尖尝出了血腥味,身后的人呼吸依旧,好似眉头都没眨一下。
“我倒是想知道,前世你和我……”
“没什么交集。”随着“哗啦”的水声,她转过身来,清亮的眸子落在他俊朗的面容上:“他一登基,没多久你就获罪入狱,据说最后一道罪证还是你的王妃亲自供上的。我只知道你被处刑前,问他要了十多位绝妙佳人,在狱中饮酒作乐,不知醉梦生死了多少回,最终餍足的上了路。”
“不该啊。”硕王瞥见她眸间异常的光亮,勾起了唇角。
任素言揶揄他:“莫不是觉得十多位佳人委实少了些?”
“我只是没想到在你的前世里,我竟那么惨。”硕王低笑道。
任素言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子瞬间黯然了下去,面色变得阴沉:“祁放曾和我说过,天命轮回,有它自己的轨道,人若强行逆天改命,只是修改了它的轨道,然万变不离其宗,结果总是一样的。就好比我费尽全力,还是入了宫,硕王府还是被抄了家。”
“可你也出了宫,硕王府又重新开了府。”
“可是我今日遇着了一个人。”任素言抬起眸子,直勾勾地看向他。
云映芷的那张脸在她脑海中浮现,那张脸和久远记忆里的硕王妃的脸很快重合在了一起。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命盘再一次为了校正轨道而在悄无声息中改变的,不得而知。
可以往种种迹象,却令她不得不担忧。
“谁?”硕王问。
“你前世的王妃。”她答。
很快硕王也蹙起了眸子,问:“你说的该不会是云府的千金……芷……”
“云映芷。”她很快接过话,道:“正是她。”
硕王不可置信的眯起了眼睛,质问:“我的眼光有那么差吗?”
任素言没理他这句玩笑话,认真叮嘱道:“往后无论如何,出于怎样的原因,你都不能娶她,一定要离她远远的。”
“我哪里有闲心去理一个平俗之辈。”他不甚在意地回答。
“答应我。”任素言还是不放心。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答道:“谨遵王妃教诲。”
任素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觉胸口的慌乱久久不能平息。
直觉告诉她,云映芷并非等闲之辈。躲,真的能躲过吗?
————
已是深夜,元府的书房烛火未熄。元柏清坐在书案之前,揉了揉酸痛的双眼,继续处理公务。
元夫人推门而入,他这才放下卷宗,站起身迎了上前:“夫人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我在等你。”说话间元夫人已经走到了书案前,拿起一本卷宗细细看了两眼。
元柏清轻叹道:“北境一带战火虽熄,但百姓的生活却紧巴的很呢。庄稼地被战火荼毒,今年秋天又是什么都没种出来。南境大战未休,地方刺史又递上来折子,今年大旱,颗粒无收,请朝廷放粮赈灾。可这些年,战事不止,国库早已空虚,怕是赈灾的银两都凑不够了。”
元夫人放下了卷宗,道:“若是赈灾不济,走投无路的百姓会往别的地方逃难。若是连口饭都吃不上,民愤四起,只怕国内会引发暴乱,再恶劣一些,说不定会造就‘官逼民反’的局面。”
元柏清沉沉地叹了口气,问道:“谁说不是呢。如今北境割土,南境未平,国内再起暴乱,可就真的一团糟了。如今,我只觉得愧对先皇啊。”
“今日看老爷思虑至此,我竟然觉得那丫头说的也有三分道理。”元夫人笑道。
元柏清不由好奇,问:“夫人……”
“今日云夫人寿辰,我去赴宴,回府时顺了硕王妃一路。”元夫人淡淡笑道,“那丫头好似有一腔孤掷一注的勇气,当着我的面说了一通大逆不道的话。瞧她那样子,我竟觉得她与任大将军有几分相似。”
元柏清听出了话中的倪端,于是问道:“硕王妃说了些什么。”
“与老爷说得无甚区别。只是多说了一句,当今皇帝想要的是天下,而硕王想要的则是天下之太平。”她似是不经意说道,“她这后半句,我可不敢苟同,只是细细想想,前半句却也没错。”
“皇上登基之后,的确一直在做糊涂事儿。北境割土,南境不平,民愤四起。奈何老夫规劝不动,实在是愧对了先皇赐下的警醒君王的金鞭。”元柏清无奈的喟然长叹。
“老爷以为,王妃这后半句,如何?”元夫人斟了杯清茶,递给他。
元柏清闻言变色,惊愕道:“夫人这是何意?东宫继位,乃是天道伦常。夫人莫不是想让为夫做那大逆不道之事?”
不待元夫人回答,他便自顾自的摇头摆手:“不可,不可。”
“老爷莫不是忘了,先皇当日,也并非东宫继位啊。”元夫人似是顺嘴一提,却让元柏清,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之中。
良久之后,才听他喟叹:“这让我如何去面对先皇啊!”
“谋逆自然行不得,推波助澜却并非不可。老爷,我懂你的纠结。可是,就算拼死维系住皇室的安定,就能改变大岳满目疮痍的现状吗?”她苦口婆心道。
元柏清站在原地许久,最终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坐回案前,眉宇间的纠结像是被一个理由说服,终于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