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坐在殿内的人,哪一个不是老谋深算的弄权者。片刻的静默之后,就算起先还有些混沌的人也能看清了此刻的情形。
满殿的目光都落在了硕王身上,皇上一派的臣子,则是充满蔑意的望着他,而他麾下的大臣们,也不敢过多表现情绪,只能静静地望着他。
在这儿诸多目光里,有一道最锐利,最灼热。
任闵坐在食案前,望着斜对面的男人。男人的手在食案上轻轻叩着,唇角牵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在满殿目光的注视下,愈发的从容不迫。
任素言从北境而归,二嫁却是嫁给了当朝皇上,入宫当日便被封了皇后。这在外人看来是莫大的宠荣,可他却深谙其中的危险。
这两年,她身为皇后却连传召自家人入宫的权利都没有,一朝被毒蛇咬,二朝被人灌了断子汤,三朝满朝臣子都将这两年大岳发生的诸多恶事,归结到她身上,假以身为国母却无所出的罪名,上谏皇上废后。
任闵虽知道当初任素言嫁给硕王,并非遵从本心,但她与硕王在北境呆了近乎两年,这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但他总隐隐有种感觉,任素言自从回宫后,一直在暗中帮助硕王。
当初皇上赐婚素如和温成礼之时,她说让他们放心,结果不日后,温成礼便死在街头,温府倾倒。
还有任承忠,她一回都便向他要回了那枚衣带钩,紧接着云氏便回了任府,再然后便是任承忠突然犯了事,被皇上处死。
他不信,这些事与任素言没关系。温政和任承忠都是极其拥护皇上的人,这两人落马,最得益的人便是硕王。
而此刻他只想知道,这个男人配不配得上自己的妹妹。
男人低低出了声,道:“皇上让臣留在国都,臣必定遵从。云府千金,品貌绝佳,臣若不从,便未免显得太不知好歹了些。可若臣从了,只怕云大人会不高兴。”
梁佑璋没意识到硕王说出这番厚脸皮的话,满殿都听出了他言下之意——娶了云府小姐,他就可以留在国都,反之,自然是他不娶便不能留。
可硕王却揣着明白装糊涂,硬是将赐婚和留在国说成了两件不相干的事。
“男婚女嫁,讲究一个你情我愿。臣心有所属,便是旁的女子再美若天仙,也瞧不上眼。若是贸然将云府小姐娶入门,怕只能让她独守空房,郁郁一生。云大人疼惜女儿,自然是希望女儿觅得疼惜她的如意郎君。既然不舍女儿远嫁突厥,自然也不舍得她嫁给我,独守空房了。”
云砾的嘴角抽了抽,他若继续坚持嫁女,就是把自己的目的摆到了明面上。
如今的局势,朝堂分割两派,暗流涌动,针锋相对,可表面上依旧平和的很。大家都小心翼翼的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就算是彼此心知肚明的目的,也绝不会摆到明面上。
硕王收回放在案台前的手,朝高堂前拱手道:“微臣谢皇上恩典,往后留在国都必定尽职尽责,为大岳殚精竭虑。”
谁让他留在国都了,可如今他厚着脸皮谢恩,梁佑璋也只能吃闷亏。
“硕王心有所属?敢问硕王钟情的是哪家姑娘?说出来,朕做主,也好成人之美。”他问道。
硕王一笑,低声道:“这桩婚事,皇上赐不了。”
“哦?”梁佑璋按压着心头的涌动,挑起眉头,“朕倒好奇,为何这婚事,朕赐不了。”
“我本是浪迹花街柳巷之人,朝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过去在国都,环燕楼的大门都快被我给踏破了。可遇见她,便觉得那些烟柳巷的姑娘全都失了颜色。从此就只求着一生一世一双人,旁的女人再绝色,也懒得多看两眼。”他说着,眼睛里含着淡淡笑意,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不知为何,他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丝毫不顾周遭一众大臣难堪的脸色,继续说道:“只可惜她如今为 子,若要在一起,恐怕要等些时日。”
大臣们的脸色愈发难堪起来,坐在高堂之上的男人,脸上依旧挂着笑意,只可惜皮笑肉不笑,愈发显得那笑容十分狰狞。
衡王坐在他的左侧,默默端起酒盅,呷了一口,遮住如霜的脸色。他也看不懂,硕王这是要做什么。
显而易见,满殿的人都想到了同一个人。
“哦?”锐利的目光从高堂上朝硕王的方向直直射去,已经起了怒意的声音在安静的大殿内悠悠响起:“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硕王觊觎别人的妻子,就不觉得不妥吗?”
“不妥?”硕王淡淡一笑,迎上他的目光:“觊觎别人的妻子,的确不妥!”
这下子,满殿的大臣,便是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他的话分明意有所指,这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朝皇后原本是硕王的妃子。
“看来硕王是旧情难忘啊!”
“臣的确是个恋旧之人。”他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闻言,梁佑璋额间顿时青筋凸出,因愤怒,鼻翼都在轻微翁动。偏偏在这时,硕王冲着他露出一丝笑容。这笑容落在他的眼中,充满了蔑意和嘲讽。仅存的三分理智,突然顷刻崩塌。
他大手一掀,食案应声而倒,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饭菜洒落一地,酒坛摔了粉碎,殿内渐渐飘起一阵陈酿的清香。侍奉在侧的宫婢太监们,一个个几乎将头埋进了颈窝了,战战兢兢,生怕惹祸上身。
“身为王爷,皇室宗亲,觊觎皇后,硕王,你该当何罪!”他猛然站起身,愤怒的眸子几乎喷出过来,若非明总管劝阻,他早就冲了下去,丝毫没有帝王之相。
坐在席间的御史大夫元柏清, 地皱了皱眉头。
“硕王觊觎皇后,其心不轨,”他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来人呐,来人呐。”
一阵盔甲相撞的脆响后,一排禁军进入大殿,很快包围住了硕王。
任闵也从席间站出了起来。
硕王一派的臣子,望向依旧面无波澜的硕王,心中顿时没了底,又扭头去看衡王,却见衡王脸色同样十分沉重。这一出戏,究竟是唱些什么,还没有人看懂。
“皇上,臣不知觊觎皇后的罪名从何而来,只是这罪名,臣着实担不起。”硕王微微拱手,不慌不忙道。
梁佑璋冷哼一声,“你方才已经承认旧情难忘,此刻狡辩,不觉得为时过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