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与谁同路
素衣凝香2018-05-07 18:1210,438

  “刚才那么混乱,真的不好意思。我第一次做这样的工作,没有经验……还请您包涵。”

  路上,黄俪文与火镰并肩而行,低声交谈。

  “黄小姐,你刚才处理得已经很得体了。我们言归正传。也是考虑到你的经验,所以组织需要你做的事情,并不复杂,主要是希望你能以家人身份,接近你妹妹的未婚夫,巫云甫。”

  巫云甫?

  黄俪文愣住了。

  她没有想到,组织上给自己的任务,竟然是统战费俪娜的未婚夫。重逢之后,费俪娜对她一直拒之千里,无论她如何想要弥补,却都没有机会。现在,她去接近费俪娜,还有可能吗?

  黄俪文心事重重地回到家,正逢费俪娜从楼上走了下来。

  一见黄俪文,费俪娜便生气地责备:“你哪儿去了?妈就那么晕在店里,要不是乔老二帮忙,我一个人扶得过来吗?”

  黄俪文内疚地低下头去,她当然关心自己的母亲,可是当时的状况如此危急,她同样不能让同志的生死置之度外。

  费俪娜见黄俪文不说话,愈发生气:“说什么烫头烫头,非要去那种不上档次的理发店,把妈气成这样。”

  黄俪文嗫嚅道:“对不起……俪娜,我也没想到会搞成这个样子。”

  费俪娜生气地转身。黄俪文忙上前一步,道:“俪娜——你有空吗,我想……”

  “没空!”

  她的话还没说话,便被费俪娜不耐烦地打断。

  “你也不看看折腾我到几点了,待会儿就要上班,我得化妆了。”

  “我帮你!”

  费俪娜转回身,冷冷地看着黄俪文。

  “你帮我?这么多年你哪儿去了?没靠你帮过,我不也过来了?现在你要帮?用不着了。”

  她的目光是那样冰冷,而她与自己的距离,又是那么远。

  远得……仿佛不止她与她相隔不见的那几年。

  还能重新走近吗?还能重新回到从前吗?

  其实,就算不是组织委派自己走近费俪娜,黄俪文也想重新修复与妹妹的关系,只是迟迟没有行动的勇气。这一次,或许她应该感谢自己肩负的任务,让她可以勇敢地走向妹妹。

  深夜,黄俪文坐在客堂间,等着费俪娜回来。阿娥见状,便劝黄俪文加件衣裳,因为费俪娜没这么早回来。

  “俪娜她……每天上班都到那么晚?”黄俪文疑惑地问。

  阿娥叹息着点头,道:“可不是,俪娜小姐上班那是蛮辛苦的。不是染得一身烟酒气回来,就是醉得东倒西歪,从夜里吐到天亮也是有的。以前还有好事的瘪三跟踪她,她吓得一回来就哭……”

  原来俪娜她……要承受得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多,当年自己的离开让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一下子承担起了赚钱养家的重任,内疚与难过一齐袭来,如潮水般将黄俪文湮没。

  她现在要守候在妹妹的身边,与她一同承担,希望不会太晚。

  费俪娜回来的时候,发现灯还亮着,她颇觉得奇怪。

  林云裳素来睡得早,不可能等她,阿娥也在自己声明不用她等之后,早早地熄了灯。可是今天……满腹的疑惑,在看到桌上放着的一支风筝后,连同思绪一起回到了从前,从前那个和自己手拉手奔跑在田野间的姐姐一同放风筝的日子……

  “回来了?”身后,传来了黄俪文的声音,“我刚才去灶披间烧开水……”

  “这风筝是什么意思?”

  费俪娜转过身,一脸愤怒地看着黄俪文。

  “俪娜,你别这样……”妹妹的愤怒让黄俪文一阵无力,“我,我只是想起以前的事,所以买了风筝,等天气好了,没这么冷了,我们一块儿去……”

  “去什么?你还指望我会跟你一起去放风筝?”费俪娜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她愤怒的眼睛里,竟意外地地泛起了泪光。只是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一直压抑在心头的痛苦。

  黄俪文哪里不知道妹妹的心?

  她轻轻地叹息一声,道:“俪娜!我知道过去的事情你还记在心里,不肯原谅我。可不要每次我一想做点什么,你就冷眼相对。我已经回来了,俪娜,我们是姐妹,你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费俪娜闻听,愈发愤怒:“我们是姐妹?你走的时候你记得你还有我这个妹妹么?你走的时候甚至都没有跟我说一声!”

  黄俪文望着费俪娜,温和地说道:“我是想跟你说的。那天我把你的风筝补好了,也这么放在桌上。我想等你回来,最后再跟你说说话。但你一直都不回来,我猜你大概和同学去玩儿了,我就坐在桌边等,像今晚一样。一直等到天都黑了,妈都快回来了,你还没有人影,可我不得不走……”

  费俪娜不再回击,她疲倦地坐了下来。

  回忆起从前,黄俪文的心里也慢慢地被悲伤所填满,她继续说了下去:“俪娜,那时候我也才十七岁,我不想待在家里,成天看妈妈去和戏迷应酬,我也不想听她给我介绍对象,要我早点找个有钱人嫁了。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说过吗,我们都要像风筝一样自由自在。俪娜,是我太自私了,我只想着自己和朋友一起飞得远远的。我忘了你,忘了我一走,就意味着家里所有责任都给了你。我不知道我的自由会伤害你,俪娜,我当时真的不知道……”

  黄俪文的声音颤抖着,费俪娜亦潸然泪下,她扭过头去,不想让黄俪文看到自己的眼泪。而黄俪文则越说,越悲伤:“俪娜,是我错了。我要是像个做姐姐的样儿,你就不用着急养家糊口,也不用半途中断学业,把大好青春都……是我错了。俪娜,姐姐对不起你。”

  费俪娜掩面而泣,黄俪文的眼泪亦簇簇地流了下来。

  黄俪文握住了费俪娜的手,郑重其事地道:“俪娜,我也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来弥补。”

  费俪娜拿出手帕拭去泪水,半晌,终于抬起眼睛看着黄俪文,问:“你真的想弥补?”

  黄俪文认真地点头。

  “那你明天跟我去一个地方。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不代表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了。”费俪娜说着,又补充道,“你得把你最好的衣服穿出来。”

  黄俪文奇怪地问:“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费俪娜的脸上显出了一抹娇羞。

  “巫云甫父母希望婚前家长能见面,可妈走到哪儿都是唱绍兴戏的做派,我怕她风流过头,坏了我的婚事。所以,就找你这个做姐姐的陪衬……”见黄俪文的脸上浮现出了笑意,费俪娜的脸顿时红了,她假装板着脸,威胁道:“明天会面很重要,你要搞砸了,我这辈子都不会理你。”

  黄俪文笑着拍了拍费俪娜的手,道:“放心,我会全力以赴去帮你。”

  费俪娜的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

  要陪妹妹前往未婚夫家里见父母,如此重要的事情,黄俪文自然不会怠慢。一大早,她被风风火火的费俪娜拉起来,帮她挑衣服。

  可惜费俪娜的衣服多数都是艳丽而性感的,找来找去也没有一件适合的,费俪娜又急又气,直怪自己没有早做打算,买上几件。最后,还是黄俪文好言安慰,拿出了她的衣服借给费俪娜,姐妹两个都只是略施粉黛,打扮得体地走出了家门。

  费俪娜一直紧张地捏着黄俪文的手,黄俪文从费俪娜的态度上看出来,她是真的很爱巫云甫,也不禁替费俪娜能够找到如此幸福的归宿而欣慰。

  巫云甫的家境比黄俪文想象中的还要好,巫父和巫母也和蔼可亲,不难想象,将来费俪娜嫁入巫家之后的温馨生活,黄俪文的心里更加愉悦了。

  然而令两姐妹都感觉到惊讶的是,在如此重要场合出现的还有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乔智才”。

  确切地说,是穿着西装的“乔智才”。

  “你……也认识巫先生?”黄俪文小心翼翼地问“乔智才”。

  “乔智才”点了点头:“我跟云甫是同学,从前都在物理优才小组学习,今天与他相聚。”

  黄俪文恍然大悟:“你是乔智才的弟弟?”

  乔礼杰礼貌地点点头,黄俪文这才松了一口气。

  费俪娜不明就里,拉住黄俪文小声地嘀咕道:“我在舞厅整过这个姓乔的,他待会儿该不会……”

  黄俪文看到巫云甫的父母就在附近,不便多做解释,只能低声道:“你别怕,他不会乱来。”

  费俪娜看着乔礼杰,嘀咕:“什么不会呀,你看他面无表情的,肯定憋一肚子坏水。”

  说着,又不放心地叮嘱黄俪文:“姐,你帮我盯着他。”

  黄俪文笑着点头。

  有了姐姐的承诺,费俪娜自然放下心来,继而转向巫云甫的母亲,甜甜地笑道:“伯母,这花瓶好漂亮。”

  巫母对这个娇俏可爱的准儿媳还是颇有好感的,听费俪娜这样说,也点头笑道:“宋代汝窑天青釉,据说是从青浦重固来的。云甫他爹喜欢,我倒是不感冒。”

  说着,指着墙上的一幅画,道:“我就喜欢这幅画,八大山人的真迹。不错吧?”

  费俪娜哪里懂画?听巫母这样说,立刻附和:“不错……看得出这八个人的功底都很好。”

  巫母刚刚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而费俪娜的话却令她险些把口里的茶喷出来。

  黄俪文赶紧笑着对巫母说:“伯母,我妹妹就是这么冷幽默,喜欢逗大家。”

  巫母笑了起来,而费俪娜却是一脸茫然。

  “刚才聊什么呢,那么热烈?”巫云甫走了过来,他脸上的微笑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从刚才就已经看到外面一直停着的陌生车辆,也知道那辆车必定是当局派来监视自己的。所以刚才他就把窗帘关上,以免特务们偷窥,可惜,又被母亲拉开了。

  巫母自然不知道巫云甫心中的担忧,只是笑道:“俪娜说八大山人是八个人。”

  巫云甫闻听,立刻打圆场,笑着对费俪娜道:“俪娜,你怎么又开这种玩笑?”

  费俪娜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好笑在哪里,只是陪着笑脸,跟大家一起笑。

  巫父显然很是欣赏这句玩笑,道:“玩笑好!西谚都说,To be with the one who makes you laugh。”

  “说的是,要跟让你笑的人在一起。”

  巫云甫知道费俪娜听不懂,赶紧耳语翻译。

  费俪娜朗声笑着,举起了杯子:“伯父讲得真好,我还是人生头一次被外交官夸奖呢。我们敬伯父一杯!”

  巫父哈哈大笑,举杯与费俪娜相碰,其乐融融的气氛让在场的人都感觉到愉悦。费俪娜悄然向姐姐黄俪文眨了眨眼睛,这个俏皮而又亲密的小动作让黄俪文也由衷地笑了。

  费俪娜的心情相当愉悦,眼前的融洽让她错以为今天的难关顺利通过,可惜,她高兴得太早了。事实的起因是由于姓氏,当巫云甫向乔礼杰介绍费俪娜和黄俪文的时候,乔礼杰忽然疑惑地指出,为何两个人同是姐妹,却不同姓。巫云甫眼见父母紧张,立刻说出两个人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

  乔礼杰点了点头,气氛有所缓解,然而这位博士实事求是的毛病又犯了,他像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黄小姐你们的母亲是林阿姨呀。”

  说着,竟一本正经地点头,道:“你们家新潮了,姓氏完全自由化……”

  巫父巫母的脸色,开始变了一变。巫云甫为转移话题,急忙提起了自己和费俪娜的相识,是因为看到她在震旦大学的舞会上跳舞。而费俪娜也适时地向巫父巫母讲解踢踏舞的起源。她的语气活泼,用词新颖,很有当代大学生的洋气劲儿,巫父和巫母被逗得欢笑连连。而乔礼杰却不知道怎么把话题扯到了震旦大学的校址,费俪娜无奈,只得顺着乔礼杰的话往下说,孰料这一说,便露出了马脚。

  因为震旦大学已经搬迁,而费俪娜却浑然不知。巫父和巫母对视一眼,已经看出了些许端倪。

  巫父最先开了口:“俪娜在震旦,学的什么专业?”

  巫云甫的心下一惊,急忙回答:“她学医的。”

  巫母看了眼儿子,不露声色地微笑:“云甫,你别抢俪娜的话嘛。”

  费俪娜只得硬着头皮答道:“伯母,我是学医的。”

  巫母的眉头稍舒,又继续问费俪娜学的什么专业。费俪娜先前与巫云甫一同商量过自己的“履历”,但恰恰忘记了商量“专业”这回事。巫云甫见状,忙替费俪娜作答“药理专业”,谁想乔礼杰一听这个顿时又来了精神,问费俪娜“如何看待遗传因素与药理学结合”,并对巫云甫频频岔开话题的暗示视若无睹,一路侃侃而谈,令费俪娜越来越难以招架。

  黄俪文气得在桌下去踩乔礼杰的脚,乔礼杰却郑重其事地问黄俪文为何踢他,黄俪文顿觉头大,但碍着巫父和巫母,只能礼貌地道歉。

  而乔礼杰则继续他的讲话,把话题进行到了“震旦药理科鼎鼎大名的白头翁杨楚明教授”的身上,并问费俪娜:“他现在身体还好吗?他不喜欢锻炼,常常说自己腰疼背酸。”

  费俪娜眼见巫父和巫母正看着自己,知道这话题她不可不接,只好敷衍地笑道:“杨教授年纪大了嘛,酸疼也在所难免……”

  乔礼杰顿觉惊讶,一脸莫名地看着费俪娜道:“杨教授怎么会年纪大了?他是震旦医学院最年轻的 associateprofessor,比我还要小一岁。”

  费俪娜也是十二分的惊讶:“你……那你刚才还说他头发白了?!”

  乔礼杰好心地解释:“他绰号白头翁,跟头发没有关系。那是因为他曾经发表论文研究白头翁花的化学成分和药理作用,被师长视作怪才……”

  “礼杰,喝汤喝汤。你呀,三分钟不离研究,张口就是论文,快别说了,汤趁热喝!”

  他的知识普及还没有完,便被巫云甫出言打断。巫云甫邀请乔礼杰今天来,主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希望有他这个优秀的大科学家在,可以让父母减少对于费俪娜的关注,没想到他的喋喋不休却令费俪娜成为了整个餐桌上受关注的焦点,巫云甫真是后悔不迭。

  事实上,巫云甫是低估了父母的用意。对于儿子的未婚妻,他们势必要弄清楚她的家世的未来的打算。

  最先张口的是巫母,她笑着问费俪娜道:“费小姐,云甫说你也快毕业了,往后有什么打算?”

  费俪娜急忙答道:“我毕业之后会找家医院实习,好好服务社会。”

  巫母点了点头:“那是好呀,令尊令堂也从医?”

  今天的问题个个都不在自己跟巫云甫的商量范畴,费俪娜实在不知是不是应该再给息编出个父亲出来,只得求助地望着黄俪文。

  黄俪文微微一笑,温和地对巫母说道:“我们父亲是从事运输业的,母亲不是职业女性,不像伯母您这样优秀。”

  巫母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问道:“运输业?那冒昧问一下令尊大名,可能云甫他爹认识呢。”

  黄俪文的笑容一滞,只得解释为“父亲向来为人低调”。谁料巫母又问将来打算帮费俪娜联系哪家医院呢?

  眼见费俪娜开始紧张,黄俪文用一个眼神安抚了她,浅浅地笑道:“我们家很开明,只要医院有俪娜喜欢也合适的岗位,都支持俪娜去工作。”

  巫母深吸了一口气,她已经差不多知道,眼前坐着的这位,并不是她理想中的儿媳,所以话里也就有了另外的一层意思。

  “话也不能完全这样讲,家里打点一些总归好些。云甫的大伯是四业银行的董事长,二伯开味精厂,抗战的时候都捐了飞机给国家,云甫受两位大伯影响帮助,当然,本人也很努力,才能有今天在空军部队的地位。将来云甫要继续往上升的,家眷也马虎不得。空军讲究,连少尉的太太都是留洋千金,在那圈子里如果没见识,只能跳踢踏舞的话……可是会被笑话的。”

  费俪娜终于按捺不住,她的自尊心和耐性被连番的试探和奚落消磨得一干二净,索性彻底亮出了她的本性。

  “伯母你何必这么阴阳怪气的?是,我是没读过医学院,哪又怎样?”

  巫母自有她这个年纪的圆滑与淡定,她淡淡地一笑,道:“我们也看出来了,费小姐不像学医的。”

  乔礼杰这会儿却再次起到了“怒火助燃”的作用,好奇地问了一句:“不是学医的,那是学什么的?”

  费俪娜再不想伪装,无视黄俪文的阻止,扬声宣布:“我是学舞的!百乐门响当当的俪娜小姐!”

  巫父当即变脸,一拍桌子,怒气冲天。

  “云甫!你把什么女人往家带!”

  费俪娜的脸色也变了:“伯父,您把话说清楚,我是什么女人!”

  巫云甫拉着费俪娜,然而费俪娜却脱开巫云甫的手,继续气道:“你们搞搞清楚,要不是云甫要我来应酬你们,我今天还不卖这个面子!大上海谁不知道我俪娜小姐,有钱人我见多了,你们也不过如此,真要来百乐门,还未必请得动我!”

  巫母被费俪娜气得发晕,却到底因为教养而按捺着,对巫云甫道:“云甫你快把她带出去!乔先生还在这儿用饭,别扰了客人心情。”

  “伯父,伯母,巫兄和费小姐结婚我们还是应该支持的。舞女也是职业女性,都有恋爱成家生育的权利……”乔礼杰说得大度友善,哪知却令费俪娜的怒火直冲他而去。

  “你给我闭嘴,从一开始就给我下套,你不就是想看我出丑吗?现在满意了吧?!”

  说罢,费俪娜起身便冲向门口离开。

  “俪娜……你别走!”巫云甫起身便要去追,却被母亲一把拦住。

  巫云甫急切地道:“俪娜是我的未婚妻,跟她结婚是我的承诺!”

  巫父一股怒火直冲而后,胸口一阵剧痛,他捂住发疼的胸口,脸色一片苍白。

  黄俪文连忙拦住巫云甫,劝解:“巫队长,别冲动……你先照顾伯父伯母。我去看看俪娜!”

  说着,她看了一眼满脸无辜的乔礼杰,又气又无奈地嗔道:“真不知说你什么好!”

  望着黄俪文离开的身影,乔礼杰不禁开始了困惑。

  黄俪文终于追上了边跑边哭的费俪娜,看着难过的妹妹,黄俪文不禁心疼地安慰:“俪娜,你别难过,今天这都是我的错。我要是聪明点,能帮你挡着,后面就不会闹成这样……”

  费俪娜怎么不知道,黄俪文其实处处在为自己着想?她负气地拉住黄俪文,道:“你别说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呀!你看他父母,尤其是巫云甫他妈,尖酸刻薄,话里有话。我才不要挨他们审,我们走!”

  说着,她匆匆拦下一部黄包车,与黄俪文乘了上去。

  一路上,黄俪文都紧紧地拉着费俪娜的手,给予妹妹她能给的安慰。但事实上,她也很清楚,在感情这方面,没有人能够安慰得了当事人。

  这一定律,不仅仅适用于费俪娜,在乔智才的身上也同样适用。

  乔智才这几天,一直在闷头赚钱,他新进的手枪型打火机才不到一天就销售一空。得意洋洋的他哼着小曲儿,才晃到镇宁邨弄堂口,便瞧见了从黄包车上下来的黄俪文和费俪娜。

  费俪娜才下车便冲进了家门,而付完车钱的黄俪文在不经意间抬头,目光便与乔智才相遇了。

  乔智才嘴里的小曲儿戛然而止,步伐也不由自主停了,他望着黄俪文,心底生出了她能至少跟自己打个招呼的期待,但黄俪文什么也没说。乔智才忍住涌上心头的酸涩,别过头正要与黄俪文擦肩而过,黄俪文却忽然张了口。

  仅是“乔先生”三个字,就足以让乔智才屏住呼吸去等待。

  “那天在理发店外头……谢谢你帮忙。”

  明明只是道谢而已,却让乔智才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乔智才努力地克制着,让自己镇定,让自己绷住,可惜,他唇角柔和的弧度却出卖了他的心。

  不,不行,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道谢而已,不能让自己沦陷。这样想着,乔智才便举步要走,偏在这个时候,黄俪文再次呼唤住了自己。

  乔智才不由得又有了期待,他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她。

  黄俪文迟疑了一下,问:“你……怎么会有保密局的名片?”

  乔智才怔了怔,他并没有想到,黄俪文会问他这个问题,便随口说了一句:“应酬的时候拿的。”

  黄俪文闻听,便开始担心了起来。

  “你别跟那些人搅在一起……他们跟你不是同路人。”

  乔智才忽然觉得有点泄气,这不是他所期待的谈话,但至于在期待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于是说出了这么一句半带着恼火和负气的话:“我跟谁搅在一起,和你有关系吗?”

  黄俪文怔了一怔,原本的关心在此时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了。她低下头,轻轻地说:“和我没有关系。”

  好……好一个没关系!

  “没关系你还管个屁!”

  乔智才气坏了,摞下话气鼓鼓地走了,连看都不看怔在当场的黄俪文一眼。

  好不容易治好的心病又犯了,乔智才扪心自问,到底自己是倒了什么霉,次次都被这个黄俪文气到吐血。思考了几番,他觉得应该是自己拿她没辙,也就是没有机会去气到黄俪文,才致使受气的总是自己。倘若有机会能气到对方,也不至于每次都是自己沦为败军之将。

  可上哪儿找机会去扳回一局呢?乔智才不知道,也想不出来。可世上就是有这样送上门的好事,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事情的起因,还是跟黄俪文有关,因为乔智才用了毛六爷的名片去救她,因而被姜科长抓了“差”,要他去破坏费俪娜的婚事,让这位舞国皇后恢复单身。

  而完成这项任务的时间是——三天。

  费俪娜和巫云甫分手的事情,林云裳在第二天就知道了。因为费俪娜告诉林云裳,为了庆祝自己跟巫云甫分手,她订了牛排大餐。林云裳先惊后喜,一个劲地称赞费俪娜有先见之明,还跟在费俪娜的身后,不断地提及又有哪架飞机从天上摔下来云云,黄俪文劝了几番都劝不住,把个原本只是因为负气而谈分手的费俪娜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恰好门铃声响起,黄俪文急忙跑去开门,却意外发现站在门口的人,是乔智才。

  “你……”黄俪文看着抱了一大束红玫瑰站在门口的乔智才,意外极了。

  乔智才刚要张口,忽见费俪娜走过来,急忙做绅士状地行了一礼,道:“俪娜小姐,我代表一位神秘而高贵的密斯特将这束玫瑰花献给你,请笑纳。”

  谁想费俪娜一把将花挡开,瞪着一双大眼睛怒视乔智才道:“乔先生,上次捉弄我很过瘾吧?”

  乔智才怔了怔,还以为费俪娜是因为百乐门的误会质问自己,连忙解释道:“俪娜小姐,上次我不是故意的,何况我已经赔罪了……”

  “你就是故意的!要不是你拆我台,巫云甫爸妈能看出什么名堂?!”

  费俪娜一腔怒火,乔智才却听得云里雾里,黄俪文这才意识到,她还没有来得及向费俪娜解释乔智才和乔礼杰的关系,正要张口,费俪娜却早已经恼火地张口对乔智才道:“你回去告诉巫云甫,让你来送花屁用都没有!谁的账我都不卖,除非他爸妈亲自来道歉!”

  费俪娜说完转身就走,把乔智才晾在原地。

  黄俪文望着乔智才手里的花,问他:“花是你代表谁送的?该不会是替保密局的人吧?”

  乔智才怔了怔,他没想到,黄俪文竟然有这样的机敏,猜出了他所作所为背后的原因。

  乔智才的反应让黄俪文知道,自己所猜不假,未免有些痛心,孰料乔智才忽然反驳,道:“谁说我就是代表保密局了?我……代表我自己!不行?”

  “你?”黄俪文惊讶地看着乔智才,她惊讶的样子,倒让乔智才产生了一股报复的快意。

  “我自己怎么了?我要追求费俪娜!”说着,乔智才把红玫瑰塞进黄俪文怀里,颇有几分得意地道,“请你务必转交给她。我还就告诉你了,我对俪娜小姐一见钟情!这只是我对她攻势的第一步!”

  黄俪文愣住了。

  忽然发生的两件事情,都让黄俪文措手不及。

  首先是费俪娜和巫云甫的分手,显而易见,费俪娜因此格外伤心,但姐妹两个的关系,却因这场风波而和好,而且似乎比从前还要亲近。或许……是因为她们已经成年,在生活情感的一波三折之中彼此安慰和扶持,便更觉亲近,。

  而其次,则是乔智才对费俪娜的追求。乔智才对自己的疏离,明显更是黄俪文希望的,可是他对费俪娜的追求却不知为何让黄俪文忧心忡忡。

  乔智才不是坏人,但费俪娜与巫云甫之间的感情却并未结束,黄俪文看得出,他们还在深深地爱着彼此。

  晚上,费俪娜的黄俪文难得同床,这是黄俪文离开家的十几年之后,两个人第一次同床而眠,这种亲密感觉,既遥远,又熟悉。

  黄俪文看到费俪娜枕头边还摆着一只布玩偶,不禁惊喜地问“这不是小时候我送你的吗?后面还有我给你绣的名字。”

  黄俪文正要去拿,费俪娜却急忙把玩偶拿开,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上面都是我的口水,臭烘烘的。”

  黄俪文噗哧而笑,鼻子却酸酸的。

  “你呀,就是这样。嘴上不肯说软的,心里比谁都重情。”说着,她叹息一声,“俪娜,我知道你还在想着巫队长的事情。我虽然只见过巫队长一次,但对他的印象很好。他人很真诚,对你也很在意……你那天跑了,他面对父母的压力,宁可和家里一刀两断也义无反顾要去找你,我觉得他是真的爱你。”

  虽然表面上一直逞强,但费俪娜的心里,却还是深深地爱着巫云甫。那天之后,巫云甫找过几次费俪娜,却都被她赶走,白天,他还给她打电话,告诉了她自己即将启程回广州。费俪娜没有听完便挂断了电话,她生气,气他在父母面前说谎,隐瞒自己的职业,更气他说走就走。可就算是再生气,她也还是爱着他的,爱到深处,便成了她的痛处,痛到让她不想去听有关他的任何事情。

  可偏偏黄俪文还在讲:“”上次的事情,巫队长尽心尽力,有了误会不能都怪到他头上。重要的是,你们自己相知、相爱,如果现在就舍弃了,不好好去珍惜,等你老的时候,像这样躺着的时候,就会觉得很孤独……”

  费俪娜有些负气地坐了起来,责怪道:“姐,你这样说下去,我睡不着了。”

  黄俪文也坐起来,直视着费俪娜,道:“俪娜,姐姐也爱过人,经历过感情,明白那是什么滋味……”

  费俪娜怔住了,黄俪文则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确实是跟男人走的。我们一路上吃了太多苦,我还发烧,有阵子我都以为我要死了……他背着我走,一直到他也倒下,可是他没有松开我的手……跟他在一起,我觉得一切都值得。现在说这些,我不是要给自己当年离家找借口,而是希望你能相信,爱会给你勇气,去面对这一切。”

  费俪娜低下了头,这是她第一次听姐姐向自己谈及她的感情,这种推心置腹的话语让她正视了自己的心意,放下了坚强的面具。

  她的眼圈红了。

  “姐,你知道吗?那天在他家,我真想直接告诉他父母,我爹就是个小货车主,出车祸死了,我家世不怎么样,但我没有出卖自己。我已经很吃苦很努力了,我学舞很认真,我做人也很清白……可当时,我居然说不出口。我居然,我居然自己也瞧不起自己了……”

  费俪娜抬起头,努力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

  黄俪文抱住妹妹,心疼地轻抚妹妹。

  “俪娜,我明白你委屈。但你要相信,只要假以时日,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巫队长的父母一定会明白的……”

  费俪娜抱住黄俪文,忍不住哭泣起来。黄俪文轻轻地帮她拭去泪水,温和地说道:“俪娜,别哭。我在你身边,困难我们一起面对。”

  费俪娜拭去泪水,笑了。乐观开朗的性格让她不会长久的难过,她俏皮地说道:“说来说去都怪那个姓乔的!要不是他在巫家捣乱,一切都简单了!姐,你知道吗,那天我在百乐门拍卖香吻,他举手叫了个最高价,结果最后把他请上台,他居然不肯掏钱!差劲透了!”

  黄俪文笑了:“俪娜,这位在舞厅的乔先生,和那天在巫家的乔先生,不是一个人。他们是一对双胞胎,你在舞厅见到的是哥哥,叫乔智才。你在巫家见到的是弟弟,叫乔礼杰。”

  费俪娜才不关心什么哥哥弟弟的,她恼火地噘着嘴,气道:“这个乔家的男人,真是没治了!兄弟俩都不是好东西!”

继续阅读:第九章 角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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